玉兰围着围布,脸上蹭着一道道面粉,额头上还渗着细汗。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手下那一片颤颤巍巍,栩栩如生的“花瓣”,连大气都不敢出。
又过了一会儿,六七朵牡丹花在他手下绽放,瑰丽迷人。
“哟,这果子可真漂亮!”她小心翼翼地吐气,蹑手蹑脚的端来一个托盘。
“拿个盘子来。”
他把果子分成两份,一份送到下廊,一份他亲自端到上房给张夫人。
近几日张夫人总说胸闷,吃不下东西,好些吃食都被退回厨下,不仅管事的着急,玉兰也跟着着急,白天夜里都想,自掏腰包准备了好些天才做出这两盘子牡丹果子。
这两盘果子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不是张府里的人能比拟的。
果子上还罩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透着果子的褚色,微风拂过,很轻易的就给人一种花团正盛放的错觉。
金梅和他走了个对脸,“玉兰姐?你怎么来了?”
玉兰轻轻托了托檀木托盘,金梅连忙把他迎进去。
“玉兰?”张夫人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芙蓉并蒂图,面露诧异,“你拿的什么?”
玉兰恭敬躬身,把托盘举过头,金梅撩起薄纱,被四朵姝丽绽放的牡丹晃住了神,一时移不开眼。
张夫人眼中也闪过惊叹,“我原以为府里去岁还乡的霍师傅做的果子是孟州第一,今日来看,你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垫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捏着送到嘴边,细细品尝过后,不禁赞不绝口。
“这果子入口即化,做的也甚是精巧,实属上品。”
一连三个下肚,张夫人呀了一声,“这个可给老爷送去了?”
玉兰坦诚地摇摇头,张夫人脸色陡然不悦,金梅紧忙笑道:“玉兰姐一定是知道夫人这几日吃什么都不香,才特特的做了一盘果子送来。这些果子如此精巧,那里能做出许多?老爷那头却是顾不得了。”
张夫人脸色稍霁,随意拨给玉兰一些赏钱,抚着胸口把人打发走了。
金梅送玉兰到门口,犹豫再三才拽着他的衣袖,“玉兰姐……唉…夫人就这样儿,你别在心里窝火。”
玉兰阴着脸点点头,迈步方要走,金梅又一把拦住了他,“玉兰姐,前天我家里来了书信,说是攒够了赎身钱……我过几天就回乡,以后应是不会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府里多保重。”
玉兰愣了愣,消化完她这一大堆话后,沉默了一会子,最终拍了拍她的肩膀,从袖子里掏出张夫人赏他的碎银子,一股脑塞到金梅手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日头偏西时候,树梢镀上一晕金光。
武松推开房门,抬进一个柳藤箱子。武松将外人送的金银、财帛、段匹等件,一股脑塞了进去,看伴当眼热,他颠了颠手,甩出一帕子碎银,直直砸在他怀里。
伴当还是个半大小子,被砸得愣了一下,连忙笑着作揖。
武松挥退他,坐在桌子上刚要倒茶,“等等,你回来。”
伴当乐癫癫地跑回来。
“这糕点……”武松话说一半,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又把伴当打发下去。
房门钥匙只有两把,他与玉兰分执,是谁偷偷送来糕点自无需分说。
武松掀开薄纱,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瓣单薄舒展的花瓣,花瓣竟然整瓣从花团上脱落下来。
武松还未来得及感叹这糕点竟如此巧夺天工,就有一道人影闪在门口——正是玉兰。
玉兰手里提着饭盒,他估摸着武松回府后还会饿,索性自己就去后厨要了一份带来。
武松接过饭盒,假意问道:“如此精致的糕点,鸳鸯楼的厨子怎会送给武松?”
玉兰抬眼看他,眼神莫名。
要不是看你被张都监算计太可怜,谁闲着给你送吃食。
他真怕武松那天半夜踢开他房门大骂一句:“直娘贼!拿命来!”
枯瘦指尖点了点果子,又点了点自己。
“一半给夫人,一半给你。”
他抬起袖子挡住下半张脸,与双眼生的亲近的两道眉毛不由得挑起,渗透出笑意,狡黠可怜。
“这怎么好……”
武松看看果子,又看看玉兰,只得把半截话咽回去,在玉兰饱含期待的目光中吃完这一盘天上有地下无的果子,并积极赋予了极高评价。
玉兰笑眯眯的收了盘子,又亲自给武松布菜。
武松忙道:“快坐下说话。”
玉兰却是无话讲,安静惯了,懒得张嘴。他托着脸端详,直把武松这样的硬心直汉瞧得不自在。
他用眼光问询,玉兰敛眉,语调平直:“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高的人。”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武松还没说话,玉兰的目光又落到虚无处:“我爱吃汤饼,羊肉浇头的最好。”
“你吃过羊肉?”武松抬头问,玉兰理所当然地点头:“双亲活着时常常吃得,当时还吃得拨霞供。”
说话时他神情难得生动,追忆感怀般舔了舔嘴。
憨态可掬,不由得让人发笑。
羊肉贵重,玉兰必定是富家子。武松没深究他沦落至此的缘由,玉兰却好似没有半点感伤,锲而不舍的追问他:“你呢?你总吃什么长得这么高大?”
武松想了想:“吃酒。”
吃酒?
玉兰将信将疑,丐帮也天天吃酒,但他没见过和武松一般高的。——丐帮帮主好像和武松差不多高。
“你会打醉拳吗?”
“吃醉了会打拳,但不会打醉拳。”
“哦——”
玉兰若有所思。
“你打蒋门神也是吃醉了打的?”
武松沉吟一会儿:“是。”
玉兰汗毛倒竖,这人一定是个丐帮!
武松瞧他有几分尴尬,心下有几分了然:她定是挨过醉汉欺负。
“有我在,别人欺负不得你。”
玉兰侧头觑他,勾了勾嘴角,“那就仰仗你了。”
月亮愈发圆满。
快要中秋了。
玉兰抬头望着挤挤挨挨的屋檐,心里烦闷,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倒不是说他心甘情愿伺候人,只是对大宋没什么归属感。
沧海桑田,朝代更迭,出了这宅子,放眼天下,难免触景伤情。
但张都监这个逼,就算不把他许给武松,说不定还有于松、田松、关松、肉松……
好像听谁说过肉松小贝很好吃。
那很美味了。
寒鸦掠过树梢,一弯钩月钓起一群星芒。
平心而论,武松为人义气又大方,志存高远,武艺高强,虽然酗酒无度,总爱把打虎这事儿挂在嘴边,但他是个难得安心过日子的好男子。
他的武艺与德行都会让人不自觉的高看一眼,生的一脸阳刚正气,打个照面就让人觉得他可靠的很,绝不是作恶多端的贼子。——不然玉兰摸着黑就得把他毒死。
玉兰啮着食指指节,真就让张都监暗害了他?
可杀了张都监,夫人不就守寡了?
左手食指咬烂了,他换手接着咬,苦大仇深的沁沁着脑袋,好像脊柱被人打碎了一样,死狗一样瘫在地铺上。
基于道德伦理所做出的所有判断似乎都蛮不讲理的把他推入了进退维谷的境遇。
又是一轮金乌升起。
玉兰低着头迈进上院的门,夫人刚洗漱,他顺势接过金梅手里的角梳子,仔仔细细的给夫人梳妆。
夫人脸色却不大好,神情奄奄,也不似往日那般有精气神儿了,特地嘱咐玉兰多敷几道红粉,显些气色,今日说有什么家宴。
她拍了拍玉兰的手,“白日里准备一些上次做的果子,晚上老爷设宴,端去一些也给武义士添光。”
玉兰嘴角克制不住的抽搐:我做的果子给他添什么光。
伺候夫人用过早膳,玉兰、金梅才借着这口剩饭吃饱。
玉兰不知多少次感慨:当奴婢,真不是人能干的。
就说吃剩饭,若是从前,他是万万不肯的。
饭后正式开始了一天的活计,两个有头脸的丫头分开,一个带着几个小丫鬟收拾屋里——即玉兰。
一个带着几个小丫鬟收拾院子——即金梅。
院子外头无外乎一些撒扫,事务繁重,且要人一直吆喝着,金梅嗓子亮堂做得来。
可屋里头得要一个眼神聚光的。夫人的金银首饰,笔墨纸砚,琴棋书画,随便拿到外头几件,都能换的几两碎银,够个人大手大脚几月吃穿了。
一个水绿裙,只有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两只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偷偷摸摸蹑着步,借着擦拭妆台的机会,自认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个镂空雕莲的银镯子掖进了袖口里,还左右扫量一圈,发现没人注意她,脸上不由窃喜。
偷得一个,她并不贪心,转身往最近的红帐子走过去。
突然,脖子上一阵勒痛,水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汗毛根根倒竖,活命的本能让她剧烈的挣扎起来!
玉兰那管她呜咽的多凄惨,提起她的脖领子使劲摇晃,不一会儿,水绿两眼反白,下一刻就要晕厥时,一声清脆的金属碰地声响起。
水绿只觉得勾魂鬼的大手毫不留恋,一把就把她悠了出去,而她正头昏眼花,一经撞地,竟然没能挣扎起来,一个劲儿卧在地上喘,狼狈到份儿了。
屋里的丫鬟们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撂下手里的活儿站在一处,三方呈三国鼎立之势盘踞在小小的卧房内。
谁都没说话,但瞧见玉兰手里的银镯子,人们面面相觑,不言而喻。
没有人敢去扶水绿,她竟就那么突兀的趴在了地上,好像死了一般。
水绿心里却想:我还不如就此死了,也落得干净。
玉兰给一个小丫鬟使眼色,小丫头巧灵巧灵的,一溜烟跑到院子里,把满头雾水的金梅从外头拉进来。
金梅脸上还挂着茫然的神情,也不看这些丫头,只看玉兰:“怎么了,动这么大火气,出了一身汗。”
玉兰扬了扬手里的镯子,又抬起下巴指了指水绿,“她是谁家的女子?”
金梅脸色乍变,横眉立目,一把抻起装了半天死的水绿丫鬟,上下两排牙捉对切磨:“你个不争气的小蹄子!偷奸耍滑,自甘下贱的贱骨头,手指头犯痒,拿了这个镯子是能给你爹下葬还是能给你娘赎身!不挣一口志气,偏偏犯在这个档子……”
她怒火中烧,“昨日李姨娘还跟老爷告状,说咱们院子里的丫头不知事,嚣张跋扈不检点,今儿个你就捅老虎鼻子眼儿!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玉兰玩世不恭的把银镯子勾在枯瘦的指尖,快速旋转着,带着些许痞子感,这个潇洒的动作,让他想起在夕阳下逝去的青春——那曾经在大唐洛阳,挥金如土的日子。
金梅一阵心惊肉跳:“祖宗!你怎么也这般不着调!”
玉兰茫茫然的又意识到这儿是几百年后的大宋,不再是大唐了。
他悻悻撂下手,扭头跑了。——他还得做果子去呢。
“咦——你怎的这么早就来哩!”
玉兰压低声音道:“先准备着。”
刘娘:“来的不巧了,好些食材都没备,我已经打发人去买了,估摸着一个时辰之后能有答复。”
玉兰点点头,既然没有他能施展的地方,那他就走了。
“我到上房去,若是有事便差人叫我。”
上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忙碌,玉兰脸上也不自觉的挂上严肃的神情。
金梅告诉他,偷东西的丫头叫小荣,玉兰一听乐了,小荣小荣,长大了就变成老荣了。
金梅怒气满面,纯粹的恨铁不成钢:“家养的女儿还这么不知分寸,她娘好歹是徐云家的跟前的人,吃过见过横着走,怎么带出来的女孩儿就这么不争气!”
玉兰大为惊奇——头一次见到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自己家里来哭,还哭的如此真情实感的人。
……
阵阵暖风吹拂高檐,裹挟走一丝凉意,盘桓在脆弱单薄的树梢上,摇摇摆摆。
歌低杨柳楼心月,舞尽桃花扇底风。
人声鼎沸中夹杂着男人们爽朗的笑声,乍一听像极了乡下阴雨天的滚滚惊雷,每一响都让人心惊。
而女人们含蓄婉转的窃语,更像是夏夜里的匝匝虫鸣,交汇成一篇太平乐章,如丝如缕,不绝于耳。
两个小丫鬟跟在玉兰的身后,一个托着酒,另一个也托着酒,匹配的碗都是敦实质朴的大碗,一点也不“文雅风流”。
玉兰则托着新蒸出来的果子,低着头走在最前面。
两盘果子,右边的一盘他放在张都监和夫人面前,左边的一盘他放在武松的面前,——右边那盘是栗子糕,口感软糯甜腻,适合夫人吃;左边那盘枣糕馅料多,口味偏咸,还可养胃,适合武松吃。
简简单单一道菜,玉兰把“爱憎分明”四个字料理的明明白白。
张都监很给面子,先让武松尝糕点,接着就大力鼓吹了玉兰一番,玉兰面向武松背对着张都监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武松失笑,连连向张都监敬酒。
张都监可能是犯了酒瘾了,一个劲儿灌武松,看得张夫人和玉兰直皱眉。
武松却怕酒后无状,潦草应付几杯就告辞了,玉兰看他脚步踉跄,有心扶持,又顾忌夫人,不敢离去。
旋而张都监对他使了眼色,玉兰顿时如蒙大赦,紧着走到武松旁边,小心扶着他的膀子。
武松生的颀长健壮,与其说扶,不如说是玉兰被他拖着走。
与武松相比,玉兰显得纤细的身子好似风中残叶,不住地飘摇着。
玉兰硬生生压下心头的火气,他大方的不和一个醉汉计较。
直走到环廊,方觉明月皎皎,群星璀璨,映着远处的池子荡漾漾的可人。
玉兰胳膊都酸了,皱着脸拉着武松,心里一句埋怨的话转了好几圈都没说出口,正要慨叹自己耐心竟如此充沛时,武松却踅住了脚。
他摸了摸身上,半晌才从胸口里摸出个物什来,用帕子包的严严实实,一打眼看不出是什么。
他状似随手塞给玉兰,玉兰怔怔接过,用手一摸——质地偏硬,层层叠叠的结构很复杂。
他隐约有种猜想,陡然涌上的惊愕和无措让他下意识的否定这荒唐的猜想。
武松半边脸隐在黑夜中,月华倾盖于他朗健的身躯上,好似渡了一道天人的光芒,无需表白,却已让人心怦然。
玉兰不敢打开,却拿眼睛瞅着武松。
武松沉吟半晌也没说话,他俩静默的像瓦子里一出断线的木偶戏,流淌在林叶之间素雅的月光。
终于,玉兰掀开帕子一角,闪烁着微光的琉璃桃花无言,躺在手心里映着细碎的月光发颤。
桃花?
他满眼纳闷的看着武松,无缘无故的送这个做什么?
武松沉吟一会子,带着几分酒气,“我看你平日打扮朴素,武松手里尚有余钱使,便随手添置几件。”
玉兰更不明白了,却又失笑:他一个养娘,打扮的那么好看做什么。
若是年少时,他倒是能花点心思。
“平日里若有什么不顺心、不如意的事,大可与武松说,武松给你做主。”
玉兰猛然抬头,失神地看着他,眼中闪着格外复杂的情绪。
武松恰巧也在看他,唇角沉默、双眼明亮。
连风都足够静默,摇着喜人的树影婆娑,两个人一动不动倒很美好。
玉兰露出的表情,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武松。
他不禁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每次都把话说得如此认真,好像其他事都不重要一般。
武松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他行事冷傲却又如此真诚,矛盾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我并不好的人呢……
玉兰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何出此言。”
武松只是挺了挺腰杆,格外严肃,“若是何事有难处,大可与武松说,你我无需分辨甚么内外上下,我有的就是你的。”
玉兰的嘴唇细微地颤抖,满是细碎疤痕的手指抚上琉璃花。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这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我接受你的收买。
“我喜欢。”他摸索着发髻,妥帖的将篦子插在发丝间,又转身走到池子边照了照,回首叫武松过来,“我瞧着不错,你说呢?”
“很好。”
玉兰爱惜至极的模样恰似温热大手服帖了武松的自尊心。他垂眼,视线落在蜷在池边的女人,他们之间有张都监许诺的宿缘。
玉兰望着水中倒影,月光愈发寒冷,于是他长叹一口气,扭转身躯,擒住武松的胳膊:“劳烦你把胳膊借我一用。”
就着武松自然弯曲的胳膊,玉兰索取一个温暖的、宽阔的、夹杂着酒气的拥抱。
“我本姓廖,单名珂,家中行二。”
风催云动。
直到武松栽倒在榻上,廖珂脸上的热意还未散尽。
温水浸过的汗巾拂过武松的额角,武松潦草蹬下鞋,接过廖珂手里的汗巾,打发他回去歇息。
廖珂站起身却不走,烛火每次跳动,都像轻快的笙歌,无声却缠绵。
他的左手搭在右腕上,银光烁烁,正是一只银镯子。
半晌,他缓缓放下手,武松半阖着眼,醉虎一般卧着。
廖珂轻手轻脚地迈出了门,夜风吹冷了融融情意,衣角荡悠悠的飘,愁绪借着风力爬上廖珂的脸。
他甚至有坦白的冲动。
是为数不多的良心在隐隐发作,还是极力抑制后的失控,他悲哀的不得而知,但欺骗的罪名已经成立,只待来日天罚降下方可洗清他的罪孽。
树影漠漠,月色如玉一泻千里。
廖珂踱着步子,今晚上他不当值,借着伺候武松的由头,他还能偷得一些闲工夫,逛逛这园子。
可望着这副繁花衰败的景象,他心里却又有些发堵。
不止这片池子,就连这个园子也会有瓦解冰消的那一天的。
记忆中的大唐如今却更似一场痴梦了,回首十余年,却像镜花水月一般看不清。
他抿着嘴角,高高在上的俯瞰万物,魂魄似乎短暂地游离在了众生之外。
极端的疏离之中还夹杂着极端的慈悲。
树梢陡然晃动,廖珂惊醒,快速摆头看去,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划过池面,向廖珂来时的路径奔去,身后双刀被月光晃得紫微微蓝哇哇,寒气逼人!
廖珂下意识要退至暗地,却猛然意识到:他是来杀武松的!
原因无他,整个府里值得杀手刺杀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张都监——他住在上院,方向不对。
另一个便是行走江湖结下仇家的武松,那条路刚好是通往武松住处的路!
廖珂急急撩裙奔去,踏着枝头柔软的枝桠,飞鸟一般一跃而起,在黑暗中快速锁定敌人,自上而下,使一招长河落日,一脚踩在那贼人的后心。
廖珂阴狠发问:“你来杀谁?”
贼人与他同时开口,是个女人的声音:“轻点儿轻点儿!”
廖珂猛地怔住了,这个声音他太耳熟了,熟悉到牙龈发痒。
女人挣脱起来,兜帽下是一双蓝沉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廖珂,白金头发披散至两肩,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久不见,廖珂。”
廖珂喃喃道,“阿卡易……”
他神情恍惚——眼前这个女人说是他的生死至交也不为过,当年廖珂、阿卡易和唐琢三人同赴名剑大会,于万人之中浴血厮杀,从旭日东升到日落西山,从日落西山到月升斗牛,深厚的友谊如同渗透至骨髓的杀气一般无法抹去。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阿卡易拽着廖珂到假山背面,做贼一般探头探脑,矮着身子道:“你怎么在这儿?”
廖珂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想问的?”
这话范围就太广了,廖珂只想问一件事:“月泉淮死了吗?”
阿卡易哽了一下,“死了,李忘生和谢云流牵头杀的。给谢李随礼了吗?我随了六砖,记祁进账上,反正他也不去。”
廖珂长舒一口气。
阿卡易纳闷:“就这么恨?”
廖珂吐字缓慢:“你被他吸光内力试试?”
阿卡易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姊妹,我为你哭坟就哭了好几年。”
廖珂难堪地摇脑袋,追问:“你也死了?”
“你怎么知道?”阿卡易说,“这事闹得,本来和团长去造反,结果没打过,被诛十族了。”她露出羞赧的神情,搔搔脑袋,腼腆一笑。
“……你们造谁的反?”
“李系……”阿卡易像是被戳中了难以言说的穴位,突然怪叫起来:“李系花挪那我系什么?!”
廖珂捂住耳朵,“你系田螺。”
如果你的亲友都是大耳朵怪叫驴你也会很熟练,快来试试吧。
阿卡易终于停止怪叫,自说自话地扣上廖珂的手腕,“我观你脸色不佳……”她猛的蹙眉,“你连基础的调息打坐都没有吗?你内力空空哇。”
“你被月泉淮吸一下试试。”
“那你打坐休回来啊!就这点内力,怪不得刚才踹我都不疼。”
“失敬失敬,原来是脸皮厚大侠。”廖珂面无表情。
“没跟你闹。”
廖珂长叹一口气,“早知道闯荡江湖这么累,当初就应该把抢来的空冥决交给董龙。”
“什么?!你们在稻香村里抢的书叫空冥诀?!”阿卡易眉梢一抖,“那我抢的《冷酷花间俏天策》算什么?!”
廖珂表情复杂,忍不住想为她鼓掌:“算你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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