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元和景再推拒倒显得刻意,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邵常自觉守在门外,大堂中央的高位空悬,旁侧小案上书卷正堆得整齐,想必平日里审问犯人便是在这里进行的。
“前日是我和祝……呃夫君的大婚,齐少卿因公事缠身未能亲自到场,贺礼由下人转交。”为避免齐竟怀疑,元和景选择先发制人,“无法当面道谢实属惋惜,于是今日特地登门拜访,却无意将礼物忘在了家中……”
说着,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还望齐少卿海涵。”
齐竟连忙将她扶起,声音温和:“祝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与祝少卿共事多年,他的大喜之日,我理应有所表示。只可惜掏心案忽然出了些岔子,不得已只好缺席婚宴,于情于理,是我该向祝夫人赔不是。”
听到他主动提及掏心案,元和景心头猛地一颤,却不敢顺势接话,只能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道:“齐少卿心系案情,实乃百姓之幸,和景感激不尽,又怎会怪罪?”
如此你来我往地聊过人情世故后,见齐竟并未表露异常,元和景便生了离开的心思。无论掏心案真相如何,总之齐竟并非能完全交心之辈,周家坟和小梅的事如何打算,之后还需再做商议。
“天色不早,和景便不再叨扰了,待改日齐少卿闲暇时再来拜访。”元和景说完便要离开,一只脚堪堪跨过门槛时,却突然被叫住。
“祝夫人……”声音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响起,“最近狐妖掏心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祝夫人平日还是少些走动,安全为重才好。”
他说得很慢,和平日里表达关心的语气没什么两样,元和景却在其中品出了隐隐的警告意味,被刻意咬重的“安全为重”几字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大理寺正全权调查此事,力求不再有伤亡,可人毕竟只是**凡胎,总有疏漏的时候……本少卿还是希望祝夫人能安然无虞,祝老夫人和元将军才会放心啊。”
无端升起的寒意冻得血液都止不住发凉,元和景只能无声地手握成拳,以掩饰颤抖的幅度。她稍稍停顿后便信步迈过门槛,沿着阶梯一步步下行,在外侍奉已久的邵常打算来送,被她厉声喝止了。
走出大理寺后,元和景才觉得空气开始流通,即使还泛着昨夜雨后未褪去的寒,她也使劲吸了好几口,好让六神无主的大脑获得一丝清明。
没猜错的话,齐竟应该是收到了匿名信,而且也知道这封信为谁所写。若是她不管不顾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别说查明真相,怕是自身都要难保了……
下一步如何做还毫无头绪,元和景心不在焉地上了马车,也未留意车夫的面容。待行进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她才意外发觉,现在这条路不是回少卿府,也并非是去往将军府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元和景现在彻底慌了神,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分明她也只是想帮帮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帮帮小梅……可她不仅没帮到,现在连小命也要搭进去了。
马车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街上人来人往喧嚷不断,元和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想大声呼救却迟迟提不起勇气,她怕别人把她当成疯子不予理会,也怕绑架的人发怒直接下死手……可她不会武功,想靠自己逃出这座轿子简直是难如登天。
元和景无助地靠在轿厢,任由泪水断了线似的从脸上滑落。
这么快就要死了吗,明明江印月曾给自己算过一卦,说这是能活到九十九岁的命呢……
遗言还未想好,只听得“吱呀”一声响,马车停下了。
元和景被吓得差点从软垫上弹起来,猝然而至的静默中,唯有心跳声震耳欲聋。
敌不动,她也不动,就这么僵持过半晌后,轿帘外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元小姐,请下车吧。”
元和景将座椅抓得更紧,不说话也不起身,想着横竖都是死,能拖一会是一会,最好能拖到有人发现这座轿子不对劲的时候。
像是忽然意识到她的顾虑,轿子外那人懊恼地一拍大腿,再开口时语气和善了不少:“放心,我们是祝少卿的人,不会伤害你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在下大理寺司直,周子萧。”
元和景还不敢放松警惕:“你如何证明?”
话音刚落,风将轿帘吹起一角,一个小事物便趁这间隙直直朝元和景飞来。她本以为是暗器,下意识往角落躲,待那物落地后才发现是块腰牌,玄铁材质,方方正正通体漆黑,刻下的“司直”二字隐约有银光流转。
“这是证明我身份的。”那人从容道,“至于是否会伤害你一事,我暂且无法证明。”
“若是不愿意下来,我现在便送小姐回去。不过掏心案的真相,还有祝少卿的下落,恐怕元小姐也无从得知了。”
手上的力道紧了又松,元和景内心还在天人交战,对方说完这句后便不再出声,显然是在等着她的决断。
很快,轿帘被利落地掀开,元和景道:“祝长生不是死了吗,你说他的下落是何意思?”
男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视线躲闪:“不小心说漏嘴了,但你是他娘子,告诉你应该没事。”
“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少卿需伪装成身死的假象,不过待掏心案事了,他便会回来了。”
元和景还未从方才的恐惧中回过神,娃娃亲夫君其实没死的消息便朝她闷头砸来,身为没什么感情基础的新婚妻子,她也不知此刻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喂!你高兴傻了?”
“啊……没有没有。”元和景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身份后又连忙改口,“有有有。”
说话间,她也能将这个陌生男子的面容尽收眼底。对方和邵常一样,穿一身青灰色的大理寺制服,身形瘦而挺拔,长发束成马尾。轮廓分明的五官丝毫不掩武者自带的傲气,但眉黑却不显粗犷,稍尖的眼头更削弱几分锋芒,只留下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周子萧轻笑一声,单手撑地利落地翻身下了车,而后朝她俯身颔首,作出诚意十足的姿态:“多谢元小姐信任,那便请吧。”
跟着他穿过隐蔽的后门,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只有三只甩着尾巴的狗自顾自从两人身侧过,元和景忍不住问道:“这是大理寺吧?原来你们大理寺真有养狗的。”
她本以为邵常不过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却没想到这里面的狗还真不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不过身上干干净净,皮毛也油光水滑,定是被主人好好对待着的。
“没错,岩哥素来爱和这些小东西打交道,遇到流浪猫狗就顺手带回来,自己给他们买东西做饭。祝少卿虽然看上去不太喜欢它们,不过并未阻拦,久而久之他也快开上收容站了。”
“原来如此。”元和景点点头,心底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这般心善的人,现在倒真是不多见。”
“嗯……”周子萧停下脚步,朝她歪头示意,“到了。”
抬头一看,面前这座建筑相比大堂来说朴素了不知多少,乌木牌匾上写着“档房”二字,门还严丝合缝地关着,元和景心里又有些犯嘀咕:“这门背后不会藏着杀手吧?”
“哪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周子萧丝毫不掩话中的笑意,“那便我来开。”
元和景自知对付她的确不用请什么杀手,吃了瘪也只能闷闷吞下,然后一声不吭地随他走进去。
一如其名称,屋内果然四处摆着书架,格子都被书籍卷宗填得满满当当,进门便有淡淡墨香扑面而来。里侧的书架旁摆了张桌子,边角处也尽数被几摞杂乱的竹简占据,而其中的章法,或许只有其打理人才能知晓了。
重重书山之间,已然有两人等候多时——
“在下大理寺寺正,贺均。”
“大理寺录事兼评事,云青。”
先开口的男子看起来比周子萧年纪稍大些,模样周正,一身正气,声音低沉浑厚。另一名女子则坐于桌子后方,执笔的手指白且纤细,简单簪起的头发正配一丝不苟的大理寺制服,眉清而目秀,虽非绝色,出尘的气质却更让人移不开眼。
元和景恍惚间有了已打入大理寺内部的错觉,同样回礼道:“见过贺寺正、云录事。”
“元小姐放心,我们奉祝少卿之命调查掏心案,大理寺虽已放出狐妖掏心的公文,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元小姐若是有什么发现,尽可如数相告,我们自会秉公办事。”
周子萧不知何时换上严肃的神情,抱着双臂走到她身旁,伸来的手上正捏着个素白的信封:“此物便归于原主。”
元和景一下认出那是自己托乞儿送出的信,没想到被周子萧截了胡。不过现在看来,没送到齐竟手里或许是件好事。
既然来了,那便再没什么好隐瞒的,元和景沉着地说了那天在周家坟见到的黑衣人和大坑,以及小梅的遭遇,只是刻意略去了从天而降的红衣男子和小狐狸。毕竟细细想来,他们算是帮过自己,掏心案凶手应当不会有这样的好心。
说到最后,她又不禁想起齐竟名为关心实则威胁的话,补充道:“还有齐少卿,他绝对也有问题。”
“元小姐的观察力着实敏锐。”周子萧打了个响指,语气中满含赞赏之意,“他不仅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大着呢。”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大理寺三人对视一眼,随后是贺均拱手道:“我们确实有个计划,不过……还需要元小姐帮忙。”
能协助大理寺办案,对于元和景来说可是相当新奇的体验,可待她听完几人口中的“计划”后,心里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了。
“我没有武功,到时候万一跑不掉……而且我长姐临行前千叮咛万嘱我别闹出什么大事来,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已经不敢看他们的眼睛。许久未出声的云青在这时放下笔,看向元和景的目光沉静而又淡漠:“元小姐不必自责,你的担忧我们都能理解。如此,还望元小姐能对今日发生之事守口如瓶,云青感激不尽。”
话中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元和景也不好再留,只是对于三人丝毫不挽留的态度还是有些意外。随周子萧去往后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周子萧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安慰道:“放心,总有别的方法的。你无需多想,拒绝自己力所不能及之事也是一种智慧。”
“倒也不是做不了。”元和景叹了口气,“只是过去从未做过,心里有些没底。”
她粗略在脑子里把计划又过了一遍,其实自己也没什么特别危险的事要做,无非是利用祝夫人的身份造造声势,再扮作诱饵引蛇出洞罢了。
进轿子前,元和景终于鼓起勇气,回头对周子萧道:“我回去考虑考虑,明日再给你答复。”
周子萧有些意外地挑眉,随即应道:“不必勉强自己,我等你的消息。”
待马车缓缓发动后,元和景总算有时间喘口气,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总让人觉得有些离奇,她从未想过一个已故少卿的夫人要承担这么多东西……
哦不对,没有已故,祝长生还活着呢。
想到这,元和景感觉头更痛了。
眼下已近日昃,也是该回少卿府去,看看有哪里需要打点的。元和景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却发觉马车突然停下,像是被什么人拦住了去路。
还以为又要凭空冒出什么大人物来,却只是一个专门给人跑腿送信的小童来递了信,待车夫接过后就很快跑开了。
没过多久,信便被送到元和景手里,刚看过信封上的署名,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纳兰公子!”
将信纸铺展开来,苍劲有力的字迹立马映入眼帘,显然是纳兰卿的手笔。自从准备婚事后,元和景已经许久未去南风馆探望,如今信上写了“墙外玉兰开,应是邀君来”,想必也是该去看看了。
这么想着,元和景连忙吩咐车夫:“转道去南风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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