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旧石墙嵌着红框木制窗棂,冼昭翊穿着暗纹布衫,系着黑色围裙,弯腰蹲在前头,正将一个矩形黑色岩盘,摆在石堆支起的简陋台面上,旁边的竹篓,竹筛斜倚在慢吞吞的草色里。
紧接着他趴下找平,确认无误后,他拿着铁夹放入几块炭火,为了挡点风,他找了几个砖块围着,火舌将几个带孔的碳块,舔出橙红的焰光。
冼昭翊伏在木台边料理菌菇,他放下一只素白的瓷碗,左手托着一枚松茸,右手捏着小刀,轻巧地削去菌身的粗皮,刀光贴着菌茎划过,腕间串珠手链的彩石跟着轻轻动,黑亮的刀身蹭过饱满的菌肉。
他将几枚切得匀净的乳白菌菇片,在木板上依次排开,又拿小刀挑入一些黄油至岩盘上滑动涂抹着加热,然后找来叉子将松茸片翻面按压,卷曲的松茸片鲜中带脆。
元昃嗅着这阵醇香走出屋内,冼昭翊将白瓷碗递给他:“记得我们找的葱么,帮我撒点在上面。”
葱末带着微微焦香掉落在松茸上,冼昭翊夹起一块先给了元昃,他接过细嚼,情不自禁地竖起了拇指朝向了冼昭翊,他也拿镊起一片,垂眸端详,神情里漫着松弛的专注。
青草地作衬,岩板上煎的泛着暖棕油光的松茸片,被精巧摆作盛放的花型,葱冠做蕊,菌片为瓣,泛着黄油香的润。
灰石砌就的屋舍带着些沉郁的底色,红色檐角在昏光里添了稍许暖意,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正软乎乎地缠向远处黛色的山岚。
当冼昭翊和元昃,端着那板松茸片走近屋内时,围坐于矮桌旁的家人们,捧着物什笑弯了眼:“扎西德勒。”
织着繁复纹样的暖金桌布铺开,盛满珍馐的铜炉碗碟,鎏金茶壶错落其上。阿妈倒好了一碗碗酥油茶,周围斑斓的彩绘墙饰,将高原屋舍里的团圆与热络,都包进了茶烟与笑语里。
当元昃被起哄着献唱时,冼昭翊扬臂舒展,面向他,帮忙打着拍子。茶余饭后,众人热络地围在客厅里载歌载舞,有人扯着衣物遮脸笑,有人攥着布料凑在一处随性闹。
墨色夜幕中间闪烁着疏淡的星子,好几扇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门扉大敞着淌出更亮的灯火,像把那一室烟火轻轻递向这旷野的夜。
天地把山,云,草,人绘成一幅慢调的画,晨间,两个身影穿着宽袖长袍,冼昭翊与元昃远远的就看到了,弟弟元霄陪着琢倾阿妈挤牦牛奶。
阿妈一双手轻拢在母牛腹侧,动作缓而稳。冼昭翊好奇上前:“需要帮忙吗。”元昃提议他可以试一下,阿妈让开位子,冼昭翊打着招呼坐下,他有样学样,却完全挤不出来奶。
“是我哪里不对么。”
“可能因为...你姿势错了。”
“那你试试。”
“我也...不会。”
冼昭翊还以为元昃能有点经验呢,最后还是又看了一遍示范,才终于挤出了一点奶,哞叫的奶牛悄悄缓移了一下,仿佛是对于这陌生手法的不适应,他俩只得因此作罢。
远处一座黑帐篷前,竖着的一个长长的木桶吸引了冼昭翊的注意力,原来是打牛奶的酥油桶。
元昃端起一大桶滚过热气的牛奶,缓缓倒入木桶里,旁边的冼昭翊帮着扶稳,只待奶液落定。
元昃一只手攥着木杵,一只手搭在边沿,上下轻搅着绵密的浪,这是高原上最古旧的温柔,以木与力的交响,从奶脂里剥出酥油的香,油水在敲打中各归其所。
冼昭翊俯身凑近,看着木桶里的牛奶,脑袋快挨过一旁的少年:“我试试看。”
他边打边问:“这得打多久。”
“两三个小时。”
“......”
“这么久么。”冼昭翊有些略显无奈地朝着少年撇了撇嘴。
少年转过身侧,嘴角微微上扬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我们现在用这个。”
面前的一个黄漆箱上,亮银色的漏斗状进料口朝上敞着,像在等待食材入腹。旁边堆着木色的桶,带耳的金属锅,粗糙的石材和木桩随意垫在器物底下。
“那你早说昂。”阳光下,冼昭翊放下木杵,一边插起腰,一边有些无奈地笑。
元昃懵懂地笑着说:“你不是说,要体验一下打牛奶么。”
“哦...哈哈哈...”冼昭翊有些尴尬地笑了。
随后二人一起将大半桶牛奶倒入机器,元昃缓缓转着摇臂,机器嗡鸣着开启分离奶脂了。
乳白色的奶液顺着弧形的器壁,像被抻长的云絮似地坠入木桶,溅开柔润绵密的奶沫。
卿哲阿姐帮忙煮沸了分离出的牛奶,并将雪白的奶渣入筛,放在阳光底下晒。她一身墨绿色的衣裳,垂着眼帘,脸颊晕着高原风吻过的淡粉,朱红饰珠的金耳坠随着劳作晃悠,像把山野的艳色凝在了耳边。
她用较大的石块按压在被白布袋包着的奶渣上,金属漏盘垫在下面,等到将袋子再打开,充分晾晒时,元昃最爱的零食阿英就诞生了。
一只黑色的小牦牛,闻着味道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它动了动小脑袋,舔了舔冼昭翊的手,他伸出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你要吃我的手么。”
元昃见状,走近在旁边说了声:“乖。”小牦牛便识趣地走开了。
冼昭翊用右手的小拇指,沾了一点点奶制品,放在左手的手背上:“我尝东西,习惯这样放。”接着,他低着眼,将手腕凑近唇边,轻轻舔舐着尝了一口。
日光落在他额前利落的碎发上,手腕上的串珠混着白,绿,红的色块,坠着细链轻轻晃,也晃进了元昃的心里。
“有点烫,其实,放我...手背上也可以。”少年很诚挚地看着男人。
男人听完微微一愣,转移话题道:“其实,有点像酸奶是吧。”
少年还是那样看着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浅笑着回复道:“不像啊。”其实他未曾在意,面前那司空见惯的奶制品,到底像什么,他更加在意的是,刚刚他沾在手背上,凑近唇边的那一点,到底是什么味道。
身旁的黑色帐篷是元昃出生的地方,像一大块被山风熨帖在草地上的墨色绸缎。
一角掀着厚重的红色毛毡,露出里面的生活剪影,冼昭翊和他一起弯腰拾掇着家什,两人的影子斜斜地贴在帐篷壁上。
元昃的弟弟边走边吹着哨子,一手挥着细长的牧鞭,身前的牦牛们正垂头啃着草,肩背覆着油亮的黑绒,蹄子碾过的土块里,还沾着几星未干的露气。
“所以,你呢,是几岁开始赶牦牛。”冼昭翊见此询问着身旁的元昃。
“走路开始。”少年答得轻松,男人却有些感叹。
元昃接着说:“我们一般无聊的时候,会看哪只牦牛最帅。”
“那怎么看。”
“比如说那只。”
顺着元昃手指的方向,一只顶着巨大弧状弯角的牦牛轮廓,出现在逆光里。
“他要够健壮是吧。”
“对,他的牛角要大。”
元昃双手举起放在头顶比作角状,冼昭翊若有所悟。
“你试过有牛走丢么。”
“试过。”
“那怎么办。”
“去找。”
“......”
冼昭翊被这样实在没毛病的回答给怔住了,半晌点了点头,两人又继续并肩前行,元昃边走边教他怎么把牦牛给赶回去。
两匹马正踏碎草甸的风,黑马背上的男人身子微倾,正把宽袖向后扬开,扯出一道利落的黑弧,笑纹里洋溢着山野的坦荡,白马背上的少年同频展袖,橙红的腰封在素色衣料间撞出鲜亮的色块,像把坡上的风都揽进了衣褶里。
寻到一处茂盛的大叔,冼昭翊屈膝抱臂而坐,另一边的巨石块上,元昃盘腿而坐。
男人先打破了沉默:“你有打算离开家乡发展现在的事业么。”
少年目光坚定:“最久只能是离开...一两个月这样子,就回来,我...很舍不得家人,朋友,还有...我的马儿...”
少年的话语真挚恳切,冼昭翊转头,目光柔和,微笑着看着他:“也挺好。”
“我跟你是相反的,很小我就到处流浪,街头也睡过,也是没办法,可能几年才能见到家人...”男人跟少年分享着自己的过去。
日光像融化的金箔,泼在天上,冼昭翊抬手挡向光源,手指在光晕里洇成了半透明的弧:“看到你,就像是看到小时候的我。”
此时天空中传来一阵鹰啼,两只雄鹰振翅的动静被天吞得轻悄。
“你羡慕他们吗?你看他们多自由。”
“不羡慕。”
“为什么。”
“因为我也很自由。”
感受到少年逾越年龄的通透,男人豁然笑了:你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大概,你一直拥有着,我曾经渴望的自由。
走到他们上次踩松茸的高地,冼昭翊指着村落的位置:“这个方向有多少像你一样的孩子。”
“有很多。”
“那你教我一下,你们语言里的加油吧。”
元昃听到身旁这位前辈朝着风里,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给自己鼓励与勇气。他也不再犹豫,身体后仰,竭尽全力地一声声喊着:“冼昭哥,加油。”
还是他们初遇时的那个称呼,冼昭翊没有纠正,他们呼唤着彼此的名字,仿佛在此刻身体变得透明,互相看见了对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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