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楼梯道,梁晓反手带上安全通道的门。
“不是何文倾告诉你的,她不可能告诉你。”梁晓转过身与周铭对峙,“你跟踪我,是不是?”
周铭目光幽深,在昏暗的楼梯道里背着光而显得阴沉。“你太久没回家了,我问何文倾,她说你需要时间冷静。”周铭说,“昨天我去她家楼下,刚好看你打车出来,我就跟着来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梁晓凝眉,“像刚刚那样闯进来,你想干什么?”
“是你想干什么?”周铭语气平静,“你昨天没从医院出来,为什么?陪那个小姑娘?她是谁,为什么陪她?”
“我刚刚解释过了。况且我陪她跟你有什么……”
“一个以前带过的实习生,你就陪房?”周铭提高音量打断,“我知道她是谁。李知桉,你两年前带的实习生。你的微信头像是她的画,前两年你去黔安出差那几天一直和她住一起。我没说错吧?”
梁晓一僵,随即被恶寒侵袭。
“你到底还监控了我多少事情?”梁晓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你把我当什么了?”
周铭充耳不闻,嘴角因为冷笑而显得扭曲,眼里是近乎疯狂的固执。
“你刚刚抱她,你看到她那副表情没有?看见没有?”周铭逼近她一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李知桉?你去喜欢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的?你陪她一整晚!还是说你们两年前在黔安的时候就已经——”
“周铭!”梁晓厉声打断,整个人因为被羞辱而微微发着抖,“你适可而止!”她张口唇齿几乎相撞,“三天前我出车祸如果不是她挡住我,现在躺在医院的就是我!你说我为什么要陪她?”
周铭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眼里的偏执与疯狂瞬间凝滞。“你出车祸了?”他急切道,一把拉住梁晓的手臂作势要检查,“你没事吧晓晓?没受伤吧?”
“别碰我!”梁晓用力挣开,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砸在安全出口的门上,“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她眼里的惊怒渐渐平息为刺骨的冰凉,“你是一点也不信我,我也不想再给你找理由了。我们没有必要再耗下去。”
她直视着周铭的眼睛,冷静而坚决地去摘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戒圈在指节卡住,她恍若未觉,用力一摘,眼前迸出一点凝固的血色。
“我想清楚了。周铭,我们离婚吧。”
已经过了中午饭点,李知桉仍坐在床上恍神。
上午梁晓回来时步履匆匆,李知桉一眼望见她那双像是哭过的杏眼。虽然掩饰过,但还是太明显了。
“知桉,我有点急事,下午学校也有课,今天就先走了。”梁晓歉意地说。
李知桉注意到她拿包的那只手,手腕上有几道显眼的红痕,像被紧紧攥过。
李知桉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鼻尖发酸,但神色如常,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好,你去忙吧梁老师,我自己没问题的。”
梁晓离开后两分钟,忽然又有人推开病房的门。李知桉在看见那个长相斯文的男人时下意识想要瑟缩。她看见那人的眼神,平静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我来看看她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周铭笑了一下,“看来是没有,打扰了。”他后退一步,关门离开。
她就那样僵硬地坐在那里,心脏狂跳。
微信弹出沈岚的消息,把她从恍惚中拉回——「下周末回来住两天,你表姐结婚。」
李知桉盯了屏幕看了会儿,缓缓打下一个“知道了”发过去,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闭目养神。
李知桉独自盘算了一会儿。出事那天是周四,要是明天能出院的话,她再多休息两天,把假请到下周二就好了。她边想边点头,忽然想起下周的课还没备,猛然睁眼,又迅速泄气下去。
手机忽然震动,李知桉捞过来看了眼——是程滢打来的电话。
“知桉,今天好点了吗?”
李知桉听到熟悉的声音不自觉嘴角上扬:“好多了,医生说没别的问题明天就能出院。”
“真的啊!那太好了。”听筒那头的声音很雀跃,“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来接你?”
“你要打车来接我然后再打车走吗?”李知桉调侃,“我这儿又没啥东西要带,没事,我自己走。”
“我叫上谈舟,他有车。”程滢说,“接你出去我们晚上一起吃点。对了,你记得把责任认定书拍给我。你不是说那个货车公司打算过两天调解嘛,刚好我让谈舟看看给你点儿建议。”
“行啊,但是……我怎么又要去给你俩发光发热了?”李知桉无奈叹息,“能不去吗,直接微信聊行不行?”
“那我就去医院扛你过去!”程滢装凶,下一秒又笑嘻嘻的,“我请客我请客,你这几天清汤寡水的赶紧吃点好的补补。”
李知桉想起梁晓这两天自己煮的买的送来的各种粥,委实清汤寡水。她想到此处不由想笑。
“好吧,那提前谢谢我宝请客。”李知桉笑道,“更要感谢谈大律师愿意出席解决我这桩小案子。”
“你烦死了。”程滢挪揄道。她顿了两秒,语气带点试探,“昨天我走之后,你的梁老师有没有来啊?”
李知桉被她这个称呼搞得蜷缩。
“来了,她今天上午才走的。”
“意思是她昨晚没走是吧?”程滢反应迅速,敏锐的八卦嗅觉性正在觉醒。
“嗯。”李知桉应下,又怕她追问,自己尚未想好该怎样面对从昨晚的陪伴到今天上午偶发的闹剧,便补充道,“具体的事情等见面我跟你慢慢说,我这儿有医生过来了。”
“好,你先休息,明天见啊。”程滢没有追问,嘱咐完便挂掉了电话。
再次陷入寂静后,李知桉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关于周铭为什么突然出现,关于梁晓跟他离开的二十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狼狈?
问题无解,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直持续到次日中午才被彻底打断。
表盘指针刚刚滑过十一点半,李知桉被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人吓了一大跳——
“何主任?”李知桉呆在原地,收拾衣服的手悬停在半空。何文倾还同两年前一样,黑色长卷发束成低马尾,五官有些凌厉。
“吓到你了?”何文倾看她的反应笑道,“别紧张啊,就是受人所托给你送个午饭。”
“啊……”李知桉缓缓放下手,“是梁老师吗?”
“嗯。”何文倾回道,“我说刚好,你考上编之后我都没祝贺过你,还挺想见见你的,看看小姑娘工作两年变成什么样了。”
李知桉笑了,作势要拖来旁边的椅子:“何主任你先坐吧,我……”
“你别动了我来。”何文倾拦住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头柜上,自己把椅子拖过来,“你手没事吧?”她抬头问。
“没事,好多了。我下午就出院了。”李知桉说。
“那就好。”何文倾点点头,“这个点你应该还没吃过吧?”见李知桉如实摇头,何文倾去拿床头柜上的饭盒,“那先吃点吧。说实话啊,梁晓做饭真不怎么样。这饭是我炒的,你尝尝看?”
李知桉霎时局促起来,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实习的那段日子。
“别不好意思啊。刚想说你看着成熟多了,这会儿又像小朋友了。”何文倾调侃,“吃饭。要不等会儿你请我喝杯咖啡也行?”
“好啊。”李知桉欣然点头。
李知桉埋头安静吃饭,忍不住感叹教语文的好像总是天然带点强势,起码城北三中几个相熟的语文老师,她从来都讲不过她们。
何文倾佯装在玩手机,实则静静用余光观察她。
昨晚梁晓回去之后,整个人状态糟糕透顶。何文倾给她倒了杯温水塞进手里,陪她到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梁晓冷静了许久,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我是不是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梁晓讲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
“你有什么错?是他太善于伪装。”何文倾很干脆,“虽然我当初也劝你想清楚,但平心而论,如果当时我和你是一样的处境,恐怕也做不出多好的选择。”
梁晓忍不住苦笑。汤圆从沙发角落钻出来,跃到梁晓膝盖上,在她伸手时主动蹭了下她的掌心。
“我不知道,我最近真的好累。”梁晓无意识顺着汤圆背上的毛,眸中放空。
何文倾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开口追问,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囫囵下去。
“梁晓,其实不管那天车祸到底怎么样,你昨晚做的事都有点……”何文倾整理措辞。
“嗯?”梁晓偏头望她,眸中带了点茫然。
“李知桉她有家人有朋友,住院陪房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你去。你只是她两年前的实习带教。”何文倾正色道,“这件事你有想过吗?”
“我明白。但是毕竟她是为了……”梁晓神色为难,“我有想过叫她爸妈过来,她有点抗拒。那天我看她一个人摔倒,不放心晚上丢她一个人在那儿。”
“你自己没意识到。”何文倾摇头,“按你的做事逻辑,她抗拒你就会不叫她爸妈过来吗?”她顿了顿,“梁晓,你挺在意她的。”
梁晓直视着何文倾,身体闪过很多情绪和触觉。她想起车祸那一瞬间被护住的□□与温热,想起病房面对李知桉剖白时的酸涩、无奈和心软。
“我们……两年没有联系。”梁晓开口艰涩,“这次太突然了,我可能只是有点愧疚……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把她当妹妹照顾,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何文倾没有继续往下问,但心里仍有考量:你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那她呢?实习期间李知桉不经意流露出的依赖她很熟悉,她明白那种感情不是简简单单的对带教的崇拜和尊重,至少不只是。
何文倾的思绪回到李知桉身上,年轻的女教师正在低头安安静静吃饭。
“你知道为什么梁晓今天没有来吗?”何文倾忽然开口,打破病房里的平衡。
李知桉抬头,试探着说:“不知道,但应该是有事要忙吧?”
何文倾微微坐直身体,眸色因为冷下来而更显锐利,唇畔仍带着淡淡的笑以示温和:“她最近忙着离婚,恐怕下周我得经常帮她调课了。”
她看见李知桉的手微抖了一下,但又立刻攥紧了筷子没让它掉下来。
何文倾原本就是故意想看看李知桉的反应。在开口之前她做了很多种预设,猜测会在年轻女孩脸上看见惊讶,若是恶劣一些或许会看见窃喜,但李知桉的反应出乎她意料——
那双原本透彻圆钝的眼眸中,在短暂空白后漫延开的,只有幽深汹涌的恐惧不安。
当天下午程滢来医院接李知桉出院。李知桉坐在车后座,轻轻靠着程滢的肩:“能不能送我回家?我还有点不舒服,不想出去了。”
程滢立刻紧张起来:“要紧吗?要不要我陪你?”
“没事,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而且今晚还要备课,早弄完早休息。”李知桉笑了笑,藏好眼底的疲惫。
程滢也不想强迫她什么,对驾驶座上的谈舟使了个眼色。
“那先把李老师送回家。”谈舟说着转过头看向李知桉,“对了,责任认定书和伤情鉴定我都看了,协商理赔相关的我等会儿发你微信吧。”
“好啊,谢谢谈律。”李知桉比了个“OK”的手势。
程滢的男朋友今年研三在律所实习,两人是读研认识的,一见钟情。关于谈舟,李知桉也是前前后后帮程滢鉴定过几回,这男孩靠谱上进,人也挺幽默的,至少在李知桉这关上算是通过了。
车停在李知桉城北的出租屋楼下。程滢把李知桉送到门口,临走前不放心地握住她的手:“知桉,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无论如何不能伤害自己。如果难受不要自己憋着,给我打电话,让我陪你,行吗?”
“嗯。”李知桉眼底含笑,心里腾起暖意,“你太好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嘁。”程滢点了下她鼻子,“我走了,你晚上早点睡哦。”
当晚李知桉的房间唯余电脑屏幕的灯光。她做完课件,合上电脑,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千头万绪瞬间奔涌缠绕。她缩在床角抱成很小一团。
梁晓要离婚,她没法不去想昨天那个逾越拥抱,在撞破时她莫名感到羞耻又慌乱。那个应该是梁晓丈夫的男人虽然看着斯文,但梁晓回来时的难堪狼狈都那么真实。包括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是因为自己吗?她在梁晓的离婚决定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李知桉不能再想,渐渐难以呼吸,像条濒死的鱼在岸上挣扎。她开始战栗发抖,下意识想去找那把常用的美工刀,想到答应程滢的事又生生忍住了。
当晚她吞了片佐匹克隆也没能立刻入睡,浅眠中全是深渊一般的噩梦。
第二天一早闹铃在六点半准时响起。李知桉深感生不如死,第一千次想要辞职。
周四的第一节课,李知桉在铃响前两分钟踏进班,讲台下此起彼伏几声“老师你终于回来了”“老师你干啥去了”。班里一个坐讲台旁边的男孩凑过来问:“李老师你前几天怎么失踪了?被妖怪抓走了吗?”
李知桉似笑非笑地看他:“有没有妖怪我不知道,如果你今天地理作业再不交我保证你班主任会来抓走你。”
干老师这一行李知桉觉得自己像个人格分裂,有时候恍惚自己怎么在课堂上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毒妇。唯一的好处是,工作忙起来之后,会少些胡思乱想的时间。
好容易熬到周末,李知桉坐地铁回了家。李叙做了一桌菜等她回来,她也安安心心换上一点刁蛮加乖巧并存的状态,扮演他们熟悉的开朗女儿。
周六晚上,表姐的婚礼如期举行。李知桉在浪漫庄重的婚礼进行曲中有些恍惚。
“你啥时候找个合适的男孩结婚,那我就不用烦了。”沈岚揉着李知桉的肩感叹。
“不找。”李知桉淡淡道。
沈岚刚要准备开始说教,李叙赶紧打了圆场:“哎,小满又不急,等缘分到了自然就谈了。”
李知桉无心再听这个话题,干脆打开手机备忘录看了眼时间:明天下午两点半。货车公司联系了他们几个事故受害人协商理赔。
明天的话,梁晓应该也会去吧……
李知桉兀自攥紧了手机。
也许是戒断反应作祟,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见见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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