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接通了电话。
“你好。”
“温瑾，是我。”
低沉中带点玩味的声线，沿着话筒直直传达到温瑾耳朵。
温瑾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才回忆起他是自己出国多年的初恋男友，“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天，这么多年没联系，你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太伤人了。而且这么多年你电话就没变过，我有你电话不是很正常。”
“当初不是互删了？”
“哦，这个啊……我没删你。”
温瑾没有功夫和他闲聊，“打我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顾孟奕此刻正远在鹰国的一个不知名的度假小岛上。
海风咸湿，椰影婆娑，阳光明晃晃地烤着细白沙滩。顾孟奕穿着薄衬衫，扣子随便解开几颗，敞着胸口，一手拿着椰子汁，一手把手机夹在耳边，懒洋洋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
“我明天就回来了。”
电话那边只是沉默，顾孟奕不用猜就知道温瑾此刻内心的想法——哦，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你和我哥在一起了？”，顾孟奕直接单刀直入，问道。
电话那头是温瑾略有些惊讶的声音，“顾庭钧是你哥？”
还没来得及回她，他眼角就瞄到一个从面前走过的金发姑娘，穿着一件颜色明艳的比基尼，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肤色晒得金棕，正捧着饮料，眼神明晃晃地勾引着看着他。
他没怎么想，像是出于一种条件反射的本能，微微一转身，顺势轻轻拍了拍美女湿漉漉的屁股。
见美女回头瞪他了一眼，他却笑得无比无辜，指了指耳边的手机，嘴型像在说：“Sorry, on a call.”
“是啊。”
“我怎么不知道顾家还有一个儿子。”
听到温瑾怀疑的语气，顾孟奕也不恼，声音只是慢悠悠地往下坠，“因为，我不是婚生子呀。”
温瑾沉默。
这边，宁桉已经不声不响合上电脑，安安静静，不发出一点声音。
温瑾闭眼，声音依旧冷淡，“那你回来做什么。”
“找你叙旧不行吗？不过……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以Aether的亚太负责人身份和你叙旧。顺便，劝你不要过早走入婚姻的坟墓？”
温瑾睁眼，眼里有一丝不敢置信。
“Aether？”
“要聊聊吗？讨论讨论婚姻的利与弊？优秀女青年事业的重要性？或者双方合作的可能性？境外合作？”
“什么时候？”
顾孟奕看了看自己的行程安排，“啧，只有聊生意你才感兴趣，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啊。唔……我四点二十的飞机，那明天下午五点如何？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顿晚饭？你喜欢吃什么？日料？法式餐？还是街边小吃？我都不介意，你有想吃的吗？”
温瑾摘下通讯耳机，轻声向宁桉核对着自己明天的行程，“明天下午有事吗？”
宁桉迅速回复道，“晚上六点有个线下会议。”
温瑾思索片刻，“不重要就改8点线上。”
“好。”
顾孟奕见温瑾迟迟不回复，有些怀疑是不是网络通讯质量问题，“喂喂喂？温瑾，你听得到吗？”
温瑾戴上耳机，关闭静音，“我在。”
“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呢。那你有想好吃什么吗？”
温瑾选择性跳过回复，直接迅速定下晚饭餐厅，以及时间安排，“那就明晚五点，地点我稍后发给你。”
“宁桉，帮我预定Le Jardin ?toilé明天下午五点的位置。”
宁桉拿出本子，快速记录下来，并及时回应道，“好的。”
顾孟奕那边不断追问道，“温瑾，那你明天下午会来机场接我吗？我想，最好只有你来接我。”
温瑾没有回应，而是思索着是否要单独会面。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新做朋友都不行吗？我这次回来，一个人都没带，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荆南变得怎么样了，怎么说你也得尽尽东道主的责任吧。”
“好，我来接你。”
————
下午四点，荆南的阳光远没有早上那般咄咄逼人，但阳光的热度还是传到了荆南机场。
温瑾站在“国际到达”出口外，身边是人潮涌动的接机人群，她戴着墨镜，穿着黑色长风衣，黑色西装裤利落干净。机场里偏灰蓝调的玻璃墙，透出的最后一抹夕阳，直直打在地上，反射到温瑾脸上，像是给她脸上蒙上了一层薄纱，更显清冷。
周围的接机人群、国际旅客，都忍不住悄悄看着她。
温瑾戴着蓝牙耳机，正与宁桉交谈着公事，她声音压得极低，语调是一贯的冷静又干脆。
下午四点二十分，国际到达出口的自动门再次开启，人流被一道道安检带慢慢引导出来。
顾孟奕混在人群里面，他穿着一件裁剪极好的白衬衫，领口松弛，露出的小麦色皮肤像带着湿漉漉的海边气息。微卷的黑发略有凌乱，一如被随手披在肩上的杏色外套，那么松弛，又从容。
顾孟奕环视了一下四周，在看到温瑾的那一刻，嘴角不由挂上笑容，脚步也放慢了。
他站在边上，看着温瑾眉头微皱低声交谈着，看着温瑾略不耐烦看了看腕表——他就想看她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站在她背后。
显然，她还是没有注意到他。
那就只能他主动了。
顾孟奕眼眸里多了一点狡黠，他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在即将擦身而过的那一秒，悄无声息地将温瑾口袋里的钱包抽了出来。
温瑾警觉地回头，正准备出声，只见两只修长的手指拎着她的钱包，在她面前晃了晃。
“美女，你的钱包掉了。”他语气轻佻，带着懒散的笑容，好整以暇看着温瑾，“下次，一定要多看看周围啊。”
温瑾下意识伸手接过，“谢谢——”话未说完，在看到面前的人是谁后，声音戛然而止。
温瑾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嘴角轻扬，语气里带着一丝嘲意，“好玩吗。”
温瑾摘下墨镜，眼睛直直看着他，眼里有丝被耍的恼意。
“啧，逗逗你而已，你还是那么容易生气。”顾孟奕声音低低的，有种委屈巴巴的感觉，“你但凡回头看一眼，你就看到我了。毕竟我可是第一时间就看见你了。”
温瑾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微妙，“顾孟奕，别给我来这一套。”
顾孟奕瞬间变换了脸色，嬉皮笑脸笑着，“咦，你以前不是挺吃的吗。现在喜新厌旧了，喜欢我哥那一款了是吧。”
路人听到这有歧义的对话，窃窃私语，八卦地看着两人。
温瑾戴上墨镜，“别废话，赶紧走。”
温瑾在前面阔步走着，顾孟奕拖着黑色行李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你还没说，你和我哥怎么在一起了？”
顾孟奕看着温瑾面无表情的脸色，换了一种说法，“你们真要订婚了啊？”
温瑾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直直看着他，“对，我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顾孟奕听到肯定回复，眼神复杂地看着温瑾，“你真喜欢他吗？不要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你会后悔的。”
温瑾不理睬，继续往前走着，顾孟奕依旧跟着。
“我想他估计也不是真心喜欢你。我记得他喜欢的都是那种温柔小意款的，你太事业型了，他对你肯定别有所图。”顾孟奕继续絮絮叨叨念着，“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订婚呢？”
温瑾依旧不理不睬。
“温瑾。”顾孟奕突然停了脚步，直直看着温瑾，眼神里藏着一丝哀求。
温瑾依旧朝停车场的位置走去。
“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
那是一种委屈，又有点祈求的语气，湿漉漉的，像小狗一样。
温瑾停住了脚步，顾孟奕期待地看着温瑾，以为她会有所回应，没想到温瑾只是拿出车钥匙，按了按。
不远处黑色奔驰前灯闪了闪。
“你再继续，就自己打的回去。”
温瑾径直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
顾孟奕耸了耸肩，放好行李后，自然熟一般直接坐在副驾驶上。
然而屁股刚粘上位子，温瑾语气冷淡通知道：“坐后面。”
“啊？我现在连副驾驶都不能坐了吗？”顾孟奕像西子捧心一样，可怜巴巴看着温瑾，“我坐后面会晕车的。”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顾孟奕只好开了车门，委屈巴巴坐到后面去了。
但一个小巧的首饰盒落在副驾驶。
“你的东西掉了。”温瑾撇了一眼，提醒道。
“我故意的，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温瑾开都没开，直接从副驾驶上拎起，甩到后座顾孟奕的怀里。
顾孟奕不死心，从后座径直捧到温瑾面前，“诶？你不要吗？你要不打开看看吧，我真的挑了很久的。”
见温瑾没有要打开的**，顾孟奕只好自己打开了。
鲜红的绒布上，是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周围的碎钻，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中间祖母绿的宝石。
“这是我以前答应过你的。”
温瑾有些似笑非笑看着顾孟奕，提醒道，“我们已经分手8年了。”
不等顾孟奕回复，温瑾一脚油门下去，丝滑驶出停车场。
“分手就不能送礼物了？好看的女孩子收到礼物不是天经地义。”
“那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送？”
温瑾言下之意——你有什么资格送。
顾孟奕从盒子里拿出戒指，不断摩挲着，闻言扁了扁嘴，三分真七分假试探道。
“你的追求者，怎么样？”
话音刚落，温瑾猛地踩住了刹车，在黄灯的最后一秒，这辆黑色的奔驰，规规矩矩停在白线以内。
顾孟奕因为没有系安全带，被惯性带着往前扑。
从见面到现在，温瑾的语气第一次那么冰冷，“不要把我当做借口，我拒绝掺和进你和顾庭钧的事情。”
顾孟奕低着头，愣愣看着手上空无一物——因为惯性，戒指甩了出去。
顾孟奕突然笑了，“开什么玩笑，从你答应他开始，你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绿灯了，温瑾松了刹车，车辆继续向前行驶。
“你以为顾家是你看到的那样吗？你真以为，和他结婚是件好事吗？”，顾孟奕摆弄着里面空无一物的红盒子，自顾自说着，“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吗？”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是温瑾也不会傻到直接问他——这么多女人，顾庭钧为什么偏偏找她结婚，到底为什么？
“你把驾驶座车窗摇下，我就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坐在后面我有点晕车，我快吐了。”顾孟奕真诚又可怜说道。
温瑾解了锁，按了方向盘边的按钮。浅灰色的车窗玻璃缓缓下降，微凉的风穿了进来，是和车内冷气不一样的凉快。
“别吐我车里”，温瑾警告道。
顾孟奕像小狗一样，卷卷乱乱的头发，笑眯眯地看着她，完全不介意温瑾的态度。
“唔，为什么找你呢”顾孟奕一边编织着语言，一边余光看向从机场就一直跟着两人的白色小车，“因为顾庭钧这个人啊……”
突然，只见车后一辆白色小车飞速行驶过来，迅速逼近，在两辆车并行时，副座上戴着口罩墨镜的男人架着长枪短炮一阵拍。
顾孟奕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还乐悠悠比了个耶。
“顾孟奕！”
温瑾发现发生了什么事后，迅速将车窗关上，一种被耍的羞怒感迅速染红了脖颈，“你在耍我，你注意到了，为什么不说！”
“我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拍了拍了呗。”，顾孟奕眨巴着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看他们设备还可以，估计拍出来也不丑。”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温瑾猛地踩了刹车，打开双闪，把车辆停在路边。
温瑾解开安全带，直接从驾驶座欺身至后座。她一手提着顾孟奕的领子，逼得他不得不抬头看她。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顾孟奕抬头，表情无辜地看着她。
温瑾夹在脑后的头发，因为刚才的剧烈的动作，一缕发丝漏了出来，垂在顾孟奕的脸上。
即使她身上的柑橘味，是这么的好闻。
但她的脸色，黑得吓人。
“你只是我分手八年的前男友！”
话不伤人是不可能的，顾孟奕虽然心有些抽痛，但他依旧专注地仔细看着温瑾的脸，多年未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因为生气，眼睛亮亮的，眼眸里也只印着他一个人。所以，当初为什么会分手的呢？
顾孟奕伸手，直接按下温瑾的头。
他像狡猾的猎人，偷偷亲吻自己曾经喜欢过的星辰。
“但我此刻还是喜欢你。”
两人嘴唇相碰还不到一秒，温瑾就一把推过顾孟奕，快速抽出边上的纸巾，擦了擦嘴。
“顾孟奕。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顾孟奕当然不指望这些话能对温瑾有什么影响，但他单纯只是想表达此刻内心而已。
“说实话，被你喜欢，我觉得很掉价。”
温瑾一般不会这么开口伤人的，但是气到头上，她全然不顾了。连最初约会的目的——谈妥海外订单，用真实且相关的订单合同来通过下个月的银行审核，以缓解公司财务危机，她都全抛之脑后了。
顾孟奕摸摸鼻子，表情依旧一副无所谓的笑容，只有眼底的不知所措，以及僵硬的手脚能表现出他真实的情绪。
此刻，他能感知到他脚底踩着什么东西——是他带来的戒指，本来应该装在盒子里，但现在被踩在脚底，正如他的自尊一样。
尴尬、羞怒，从脚底一股儿涌上心头。
“温瑾。你也真是一直没有变过啊，说话还是那么伤人。”
温瑾没有理睬，而是自顾自低头，她抽出一根烟，正打算点燃，紧锁的眉头显出三分烦躁，她觉得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温瑾！”
顾孟奕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惊恐。
温瑾恍然抬头。
面前，一辆半卡失控地往他们这里飞速撞来。
也就一瞬间。
整个世界仿佛被震碎了，随即又迅速陷入无声。
温瑾被巨大的冲力，挤在驾驶座上。
‘草，怎么……这么荒谬，可笑……自己只是接了个前男友，就出车祸了……’
她的整个世界都变暗了，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好冷。
体温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正在流失，大脑里残存的理智提醒她——她是快死了。
不然，她怎么会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坐在高考考场上，奋笔疾书写着自己的答卷。
温瑾刚想走过去看看。
结果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温瑾转头一看。
早已死去的妈妈妈妈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站在她面前，拎着自己的外套，一脸嗔怪看着她。
“都说了最近降温，让你多穿几件，你就是不肯。你看，生病了吧。”
她低头，发现自己穿着灰扑扑的T恤，身上背了个厚重的电脑。她正疑惑，电脑不是大学买的吗？但妈妈不是高中去世的吗？这是她大学的时候吧？
正抬头时，眼前的人变了。
导师站在她面前，循循善诱道，“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谈一场恋爱啊。不然以后都没什么回忆的东西，多可惜。”
‘自己的确没怎么谈过恋爱，也就大学和顾孟奕谈过。早知道还不如不谈。’
“温瑾，你不是保研了吗？怎么突然要去上班了。多可惜啊，老头那么喜欢你诶。”室友抱着奶茶疑惑看着她。
温瑾不断转身，都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温瑾皱眉一把推开他们。
最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温总。”
“温总。”
“温瑾，你……”
温瑾有些头疼，她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
“你走过来，我都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宁桉坐着轮椅从光辉处慢慢靠近温瑾，温瑾这才看到，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宁桉脸上如今满是泪水。
宁桉把脸埋在双手里，眼泪不住从缝隙里掉落，肩膀抖落的像秋天的落叶。
“温瑾，你不可以死。求求你，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我需要你，文麦也需要你。”
对了，文麦！
对啊！高卷乾的事情还没解决，她还不能死！
被挤压在车内的温瑾缓缓捏紧了拳头。
变形的车门边上满是一地的鲜血及玻璃碎片。
嘀嗒，嘀嗒，嘀嗒……
鲜血从指尖缓缓滴落。
‘不能死。拜托，绝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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