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警官嘴边那句“按特大集体幻觉事件上报”的指令，卡在了一半。他微微张着嘴，视线从面前尚未暗下去的监控屏幕——屏幕上那苍白的男性面孔在蒸汽中扭曲——缓缓移向门口那张清纯无辜的脸。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波动以王凌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嗡——
并非真实的声音，却仿佛在每个人的脑干深处共振了一下。
老警官猛地眨了下眼，一种强烈的脱力感和空白感袭来。他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好像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
他下意识地看向屏幕，那上面是操场混乱的监控回放，火焰，水汽，惊慌的学生……核心位置好像有个模糊的人影？
是什么来着？
他用力去想，却只觉得那个关键的影像像水底的倒影，被投入的石子打散，只剩下一圈圈模糊的涟漪。刚才那股追查到底的决心，那股面对未知的惊怒，此刻像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种事务性的疲惫和……莫名其妙的空虚。
旁边的班主任脸上的惊骇还未完全褪去，却已经转化成了纯粹的茫然。她看着王凌，心里冒出的念头是：“王凌？她不是一直在这儿吗？我刚才……在担心什么？”
教导主任甚至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好像短暂地……走神了？
技术科的警员看着自己刚刚送来报告，上面“视频无篡改”的结论清晰无误。可他突然觉得，这份报告……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强调的了？不过是一次有点奇怪的骚乱而已。
王凌依旧站在门口，姿态温顺，眼神清澈地等待着答复。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神情恍惚的人，嘴角那抹羞涩的微笑，弧度分毫未变，却在那张过于完美的脸上，透出一股非人的、掌控一切的冰冷。
年长警官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莫名的晕眩感，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空洞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哦，王凌同学啊……没事了，你先……回教室吧。”
“好的老师，”王凌转身要走，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说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老师，这场火……应该不是余荠和周洲的本意吧？他们可能只是一时玩闹过头了。而且我看也只是烧黑了一点草坪，能不能……对他们从轻处罚？”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拧动了众人被扰乱的认知。
老警官仿佛终于抓住了脑海里那个飘忽的焦点，眉头一皱，一种“合乎逻辑”的愤怒取代了之前的空洞：“玩闹？在学校里玩火是能闹着玩的吗！这两个孩子太不像话了！幸好没造成伤亡，不然问题就严重了！”
班主任也顺势点头，语气无奈中带着责备：“我知道你和余荠关系好，想帮她说话。但这次他们确实做得太过分了，必须得严肃处理。”
“王凌”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教室。
老警官又看了一遍监控，监控中，余荠和周洲在操场上点燃了某种粉末，制造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混乱，火焰很快被周洲用不知从哪弄来的水枪扑灭。
“胡闹！”他皱着眉，指着屏幕对班主任说，“你看，就是这两个孩子在恶作剧。虽然没造成严重后果，但这种行为非常危险！必须严肃处理，让他们写检查，通知家长！”
班主任连忙点头：“是是是，我一定严肃批评教育。余荠这孩子平时挺乖的，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
“还有那个周洲，扛着水枪像什么样子！”教导主任也回过神来，加入了批评的行列，“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教室里，“王凌”坐回座位，耳边是同学们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的讨论。
“这俩好同桌真会玩，直接在学校里搞行为艺术？”
“周洲扛水枪那样儿笑死我了，cos消防员吗？”
“余荠平时看不出来啊，这么猛……”
“这下，检讨得写多少字啊？”
“我猜800字以上。”
“格局小了，我赌一千五字数，笑死我了他俩。”
“除了检讨，通报也得安排上啊。”
听着周围学生的调笑，“王凌”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零点书店内，时间仿佛被调慢了流速。
老板悠闲地躺在那张旧藤椅上，一本厚重的旧书摊开在膝头，书页泛黄，墨香与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响。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蜷缩在他腿边的橘猫。猫咪眯着眼，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声响，尾巴尖惬意地轻轻摆动。
店内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叮铃——”
书店门口的风铃被粗暴地撞响，声音尖锐而急促，打破了满室的安宁。
两道身影带着一身从外面世界裹挟进来的、慌乱而紧张的气息，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
跑在前面的少女头发有些散乱，胸口因剧烈的奔跑而起伏不定，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决绝的亮光。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则显得更加狼狈些，脸上还残留着世界观被颠覆后的茫然与惊魂未定。
橘猫被惊动，不满地“喵”了一声，从老板膝头跳下，敏捷地窜进了书架深处的阴影里。
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老板慢条斯理地将一枚古朴的书签夹入正在阅读的书页，然后
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掠过气喘吁吁的周洲，最终，落在了为首的余荠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意外，平静得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看来，”他声音带着一贯的慵懒，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淡的、了然于心的弧度，“你们的‘社会性谋杀’计划，进行得……不太顺利？”
“你怎么知道？！”周洲脱口而出，震惊无比。
余荠的反应则截然不同。她没有丝毫诧异，仿佛早已料到会如此。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双手按在柜台上，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
“我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她的声音急促而清晰，“我们当众揭穿了它，它确实害怕‘公论’，在众人眼前消失了！但是……我们离开的时候，老师和警察正在赶过来，我们必须立刻找到应对的办法……”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老板轻轻摇了摇头，那抹慵懒的笑意里，带上了一丝近乎怜悯的意味。
“不，”他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他们不会来找你们了。”
余荠一怔：“什么？“
因为在他们看来，”老板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学校正在发生的景象，“那根本不是什么‘社会性谋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残酷的真相：
“那只是一场……学生之间的危险恶作剧。”
“而你们所说的‘怪物’，在他们的记忆里——”
“从未存在过。”
“这是什么意思？”周洲疑惑开口，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时，突然脑子里模糊一片。
那种感觉怪异极了。就像有人拿着一块巨大的、浸湿了的抹布，在他记忆的画布上狠狠擦过。颜料被搅浑，轮廓被抹去，只剩下混乱的色块。
那苍白男人在蒸汽中扭曲膨胀的画面……那非人的、咧到耳根的笑容……
这些几分钟前还刻骨铭心的恐怖影像，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褪色、分解。一种更“合理”、“正常”的画面正在强行覆盖上来——是余荠不小心点燃了面粉，他和余荠只是在玩闹，火势不大，很快就被他扑灭了，虚惊一场……
不对！
周洲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抓住那正在溜走的真相。他看向余荠，嘴唇翕动，想问她那个从火里出来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干涩而迟疑：“余荠，我们刚才……是不是玩得太过了？那点火……应该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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