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物理实验室弥漫着微尘和臭氧的味道。阳光透过高窗,照亮空气中悬浮的细小颗粒。阮听雾和同桌的女生小心翼翼地将连接好的电路板推到一边,等着老师过来检查。
“听说了吗?三班那个转学生的事……”同桌压低声音,身体倾向阮听雾。
阮听雾正低头整理导线,闻言指尖微微一顿。实验室里各种交谈声、仪器轻微的嗡鸣声似乎瞬间远去。
“哪个?”她听见自己故作平静的声音。
“还能有谁,江砚迟啊。”同桌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某种隐秘的兴奋,“就上周,物理随堂测验的时候。”
阮听雾抬起头。
“他好像那道电磁感应的大题完全做错了思路,李老师走过去指着他的卷子说了两句……其实也没说什么重话,大概就是提醒他思路偏了。”同桌顿了顿,眼神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结果,你猜怎么着?”
阮听雾屏住呼吸,摇了摇头。
“他猛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刮在地上声音刺耳死了!整排桌子都晃了!”同桌用手比划着,心有余悸,“脸色白得吓人,一句话不说,抓起卷子就……就直接撕了!当着李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撕得粉碎,然后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阮听雾的心脏骤然缩紧。
“然后他就那么站着,胸口起伏得厉害,好像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眼神空荡荡地盯着前面,特别吓人。李老师都愣住了,全班鸦雀无声。”同桌吸了口气,“过了快一分钟,他才好像突然回过神,看都没看老师一眼,直接冲出教室了,一直到下课都没回来。”
同桌说完,长长吁了口气,仿佛也刚从那种窒息的场景里解脱出来。“吓死人了吧?平时看着冷冷清清一个人,没想到脾气这么爆……难怪都没人敢靠近他。”
阮听雾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一截红色的导线,冰凉的塑料触感也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她想起艺术楼里反复中断的琴声,想起垃圾桶里那些被撕碎的、写满狂躁笔迹的草稿纸。
那不是脾气暴躁。那更像是一种……无法自控的崩塌。
放学铃响,阮听雾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她鬼使神差地绕了远路,经过公告栏时,目光扫过最新张贴的校级数学竞赛入围名单。
“江砚迟”三个字赫然在列,排在高中组第一个。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指导老师那一栏。
周建平教授。
这个名字她有点印象,是大学部数学系的权威,以要求严苛、脾气古怪著称,据说极少亲自指导高中生。
竞赛小组的第一次研讨会被安排在大学部的一间小会议室。阮听雾作为班级数学课代表,也被老师推荐参加,主要是负责记录和协助。
她抱着笔记本推开会议室的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周教授还没到,其他几个入围的学生正低声交谈,气氛有些拘谨的兴奋。
江砚迟独自坐在长桌离门最远的一端,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和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他微低着头,额发垂落,隔绝出一小片无声的区域。
阮听雾悄声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尽量不引人注意。
几分钟后,周教授夹着一摞资料风风火火地进来,是个精神矍铄、目光锐利的老头。他开门见山,直接开始在白板上讲解一道组合数学的难题,语速快,思维跳跃。
“……所以这里的关键是要打破常规思路,看到映射关系背后的拓扑结构,而不是纠缠在繁琐的计算里……”周教授写下一连串复杂的符号,转过身,目光扫视全场,“谁能看出下一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几个学生眉头紧锁,显然跟不上教授的节奏。
周教授的目光掠过一张张茫然的脸,最后定格在长桌尽头。
“江砚迟,”他点了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期待,“你来说。”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江砚迟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白板,也没有看周教授,视线落在空中的某一点,瞳孔似乎没有焦距。
silence 持续了将近十秒。空气凝固了。
周教授脸上的期待慢慢转为疑惑,又染上一丝不耐。“没听懂?”他提高了音量,“我刚才讲的部分?”
江砚迟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依旧沉默着,但放在桌下的手,阮听雾看得清楚,正死死地攥着,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微微发抖。
那不是紧张。是一种竭尽全力对抗着什么、却即将失控的挣扎。
周教授的耐心耗尽。“既然没思路,那就认真听讲!不要浪费大家时间!”他语气严厉,带着明显的失望,重重敲了敲白板,转身继续讲解。
那一下敲击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江砚迟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刺痛所有人的耳膜。
他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某种剧烈而混乱的情绪,像是风暴席卷后的海面,破碎而惊惶。
他谁也没看,甚至没有对周教授说一个字,只是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冲了出去。
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发出巨大的回响。
整个会议室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周教授举着马克笔,愣在当场,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迅速转为难以置信的怒火。
阮听雾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她看着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刚才冲出去的那个眼神,和物理课上撕卷子时完全不同。那里面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慌和破碎感。
她猛地站起来,在周教授和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中,抓起自己的笔记本,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教授,我去看看……”
然后她也冲出了会议室。
走廊空旷,早已不见了江砚迟的身影。
她朝着他可能离开的方向跑了几步,脚步又慢慢停下。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也不知道即使找到了,又能做什么。
她只是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蹲下身,抱紧了膝盖。笔记本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
那个冲出去的、破碎的背影,和那双盛满惊惶的眼睛,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在那副冰冷完美的外表之下,某些东西正在以无可挽回的方式碎裂。而她,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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