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喻筝慢悠悠地从楼道里走出来，伸手把卫衣帽子套在头上。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有人拿小锤子在他脑子里捣鼓，胃里空荡荡的，泛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恶心感。
午后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枝桠撒下来，暖洋洋地洒在大地上，微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暖意。
喻筝眯了下眼，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北方的春秋就是这样，早晚清爽，一到中午就晒的要命。
下楼之前他就看了下地图，这是个很偏僻的老小区，想打车到柳越家得先步行几公里到市区，反倒神奇的离自己家不算太远。
不过找柳越总归是有正事的，喻筝犹豫了一秒，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叫个网约车去市区，然后再打车到柳越家。
刚把网约车软件下载好，喻筝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打开微信有些生疏地找到余额。
点开前他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念了句佛祖保佑。这可是他现在、乃至未来一段时间唯一能支配的财产。
下一秒，悬停在半空中的手指按了下去，页面跳转了一下，喻筝闭了闭眼，然后从上顺着往下看，只觉得连第一次逃课时心脏跳的也没有这么快。
零钱通、亲属卡、客服中心……
喻筝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后目光定格在最底层的位置：
【余额：204.5】
片刻后，他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抬手重新刷新了一遍网页。
结果是晃眼几个大字还在原地屹立不倒。
喻筝静静地盯着屏幕上那晃眼的数字，刚刚还在突突跳的心脏似乎有点不跳的趋势了。
他在心里翻来覆去盘算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让他想跳进下水道的结论：204块5，连搭地铁都要精打细算。
他沉默了两秒，默默退出微信，顺手把网约车软件卸载了。像是这样就能卸载掉自己未来的悲惨命运一样。
每月按时打进卡里的生活费让他从不在意自己的余额，他爸和他破罐子破摔那天喻筝还心怀侥幸。这么多年存下的生活费，不说多了，千八百肯定是有的。
但是最巧的就是那些钱都存在他的卡里——没错，就是被他爸停了的卡。
如果不是满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喻筝简直想无视所有人，仰天长啸悲叹命运不公。
喻筝给柳越发了个信息说可能要晚点到，然后就这么插着兜沿着街道溜溜达达，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这边似乎是出于半施工状态，街道有些破，几个地砖纷纷翘起了脚，一路上喻筝不知道踩回去了多少冒头的地砖。
可破虽破，听着耳边聒噪的蝉鸣声，喻筝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种朴实的安心感，像是小时候妈妈带她回郊区的姥姥家玩的那个暑假，是远离市区喧嚣的宁静、远离世俗的轻松。
伴随着蝉鸣声入睡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喻筝想。
手机突然响起，喻筝从安静中被拉回了现实的喧嚣，他眉毛微微蹙起，扫了一眼陌生的号码，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起，一时间双方都没说话——喻筝是单纯不想先开口，很难想到对面的人会这么巧的有同一个小习惯。
喻筝放轻了些呼吸声，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他靠近听筒边“喂”了声，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咳嗽声。
“二十一号回老宅一趟，有事找你。”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喻筝把电话拿离耳边，把电话号暗自记在心中，随后轻哼一声，语气冷淡了几分，“刚把我赶出去又让我回去，您这是把人当球踢啊。”
“不回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电话那头猛咳了几声，突然大吼一句。
“不是昨天还说我有种就这辈子别回来吗？您这还真是年老多忘事。”
“你说什么丧气话！”那边又咳了几声，声音中夹杂着怒气，声调抬高了些，“不管怎么，二十一号必须让我在家门口看到你！”
“嘟、嘟、嘟……”
手机放下，喻筝随手把手机塞回了兜里，记下号码只是一个心里慰藉，他知道，如果这次拉黑，下次他爸还会换一个陌生号码再打过来。
他忍不住白了一眼，这老头子脾气还是这么暴躁，真不知道自己前二十多年是怎么忍下去的。
只是小时候的他还会偷偷幻想，某天这股暴脾气会不会突然收敛一点，对他说一句“你做得很好”。
后来他才知道，家里只有一个人能听到那句话，他永远不会是那个幸运儿。
看着渐渐熄下去的屏幕，喻筝垂下眼帘，瞳色似乎黯淡了些，像是沉浸在什么难以自拔的情绪中，良久，他抿了抿唇。更不知道他妈是怎么忍下去这么多年的。
他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不管结果怎样，好在是解脱了……
……
午后的微风有些燥热，又照着地图弯弯绕绕地走了几条街，喻筝终于走到了市区。
玻璃幕墙折射出璀璨的灯光，宛如一座座金色囚笼，映照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人踩着高跟鞋匆匆走进奢侈品店，有人倚在酒吧门口吞云吐雾，还有人从黑色轿车上下来，腕间的名表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而喻筝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人行道上，尽管外表还是光鲜亮丽，可兜里只剩两百块，背地里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喻筝沿着人行道走过去，穿过喧嚣的人群，背对着身后金碧辉煌的大厦。
从昨天起，或者说从现在起，托他爸的福，他不再是那个花天酒地的喻小少了。
喻筝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家族里可有可无的摆设，但直到被彻底踢出局，他才发现，原来“局外人”这个词，竟然也有资格门槛。
烦。
喻筝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结果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过去他总是能随手从桌上、车里，甚至是兜里掏出烟，拿完一根就随手扔给谁，让人帮他再买一包。
现在倒好，连根烟都得省着抽。
喻筝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起来的臭毛病，心情不好就想叼根烟，也不点，就纯叼着。他妈在的时候还能管管，走之后整个家的人都把他当成狗放养。
毕竟家里有个博士高材生，提起喻筝，别人也只会笑着调侃一句“不像你们喻家的孩子。”
小时候他也有想要被家里认可的时候，只是后来发现，不管他怎么做，都不如家里那对母子一句话来得有分量。
那就算了。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是柳越家的门。
门是很低调的黑色，侧面嵌着一块电子屏的密码锁，柳越房产多得一只手数不过来，除了在大院里见之外，每次都像特工会面一样，没一个固定地点。
看着眼前同样陌生的密码锁，只是思考了一秒钟，喻筝手上就飞快地按下了密码。
伴随着“咔”的一声，门被解开了，欠开一个小小的缝，屋内的暖黄色光透过门缝，打在喻筝高挺的鼻梁上。
喻筝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柳越这家伙密码和网名一样，找到一个心仪的就这辈子沾上了。
门一开，暖气的热浪扑面而来，裹挟着甜腻的香水味，呛得喻筝后退了几步，捂着鼻子连咳了几声。
屋里没开灯，昏黄的阳光透进来，萦绕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客厅里沙发上散落着几件衣服，还有几颗没吃完的糖果，桌上的酒杯斜倒着，杯底残留着些许浅琥珀色的液体。
喻筝用指尖蹭了蹭鼻尖，眼角余光瞥到沙发靠背上搭着一件女人的外套。
他又淡然地把目光收回来。柳越换女朋友的频率，比商场服装换季还准时。
恋爱对于他来说，就像点外卖，隔三差五换个口味。
柳越正背对着喻筝靠在沙发上，身上穿着骚气十足的粉红色条纹衬衫，带着头戴式耳机打游戏，嘴里还哼哼着不知名小曲，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察觉到屋里多了一个人。
说实话，喻筝打心底觉得不要打扰正在打游戏的人。他放轻了脚步，轻轻拉上了门，门发出了一声“吱嘎”的轻响，喻筝看了一眼还在沙发上没有察觉的柳越，这才松了口气，从后面绕过沙发，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花瓶里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柳越一局游戏结束，畅快地松了口气，哼着歌把耳机摘下来，似乎是想去倒杯水，一回头就与身后的喻筝对上视线，讶异地“诶”了声，脸上笑盈盈的，“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可不是那种随便就鸽别人的人。”喻筝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双腿交叠着靠在桌子边。
“……”嗯，这肯定不是内涵。
柳越撇了撇嘴，拿着杯子趿拉着拖鞋起身往厨房走，结果被喻筝伸手一把薅住，柳越疑惑地转过头看向喻筝，可对方却突然没有了下个动作。
喻筝本来是想直接问昨天晚上那个人的，可话到嘴边又莫名停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堵着他的喉咙，死活说不出口。
他抬起一只手摸摸后颈，眼神虚虚地暼向一边的椅子上，像是随口一提地开口，“对了……昨天我喝醉的时候，你是不是打过电话？”
柳越挣脱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眯了眯眼，眼睛上下端详了一遍喻筝，嘴角翘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嗯哼~”
明知故问。
“接电话的是谁？”喻筝语气轻飘飘的，像是随口一问，他放开了擒住柳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上敲了两下。
柳越又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秒，眼神里有点戏谑，但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充满了对八卦的好奇。
“你该不会……”柳越拖长了嗓音，胳膊一伸，把水杯放到饮水机下，整个动作慢吞吞的，似乎是在故意钓着喻筝。
看喻筝的眼神终于从椅子转向了自己，柳越才勾起了一个不明显的笑，随即慢悠悠地开口，“……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喻筝的目光顿了一下，随即装作没事人一样把视线从柳越身上收回去，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你瞎说什么呢？”
柳越啧了一声，转过身托着下巴，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把喻筝端详了一遍，眼里不可置信像是科班出身的老戏骨。
“不对劲啊，你看你，以前就算喝断片，醒了之后不是该先骂一句‘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吗？怎么今儿个连人家是谁都惦记上了？”
“……”喻筝被这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的浑身发毛，他紧紧咬住后槽牙，掩饰自己嘴角那点差点没绷住的表情。
水终于接好了，柳越按了下按钮，端着水杯坐在了椅子上，随意地晃着杯子。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接的，多说了几句，那哥们就一直没说话，后来我闭嘴了他才说你喝醉了，被他捡回去了。”
“我跟他说话他就嗯，啊，哦，我都怀疑是AI客服了。”
说着说着，柳越就开始像模像样地模仿起来。
喻筝没回话，无意识间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这个，毕竟人家就是把他顺手捡回去，没准心里还挺烦这个随地大小倒的人，没必要有别的情绪。
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这人都冷淡成这样了，怎么还会大半夜带个醉鬼回家？
“就是这样，像个NPC一样。”柳越喝了口水润润喉咙，然后耸耸肩，大大咧咧地把胳膊搭在了桌子上，“不过这年头，谁闲的没事大半夜捡个醉鬼回家，要我早把你扔马路边上了。”
喻筝一开始还在认真听，心中不免认同柳越的话，疑惑也起了更多，不过听到柳越又开始嘴贫，他没忍住又踹了一脚柳越的小腿。
多说了几句……
喻筝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
这得多寡言少语才能默不作声地听完柳越的话。
柳越这人没什么不好的，就是这话匣子一开挡也挡不住，纵使是喻筝也没办法做到认认真真地他讲十分钟。
柳越本尊倒神经大条地没意识到喻筝在笑什么，只是伸了个懒腰，把杯子放回洗碗机，又趿拉着拖鞋走回沙发。
“来来来，陪哥打几把游戏。”柳越又戴上耳机，拿起了手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俩找点事干。”
喻筝没理会柳越，靠在餐桌桌沿上，眼睛虚虚地看着窗外深蓝色的空中翻滚着灰色的乌云，脑子里突然开始抑制不住地想到了昨天的经过。
像电影一样魔幻。
先是平常地被训斥、责骂，然后出乎意料地被停卡，再然后是平常地聚会，然后出乎意料地犯了低血糖，还被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捡回了家。
感觉自己像小说里的主角，只不过是人生跌落谷底，倒霉到要命的落魄主角那一挂。
喻筝扯了扯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筝筝啊，怎么成忧郁boy了，听哥的，钱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又过了一段时间，喻筝还是没回答，柳越一回头就看着喻筝还愣愣的站在原地，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趁着匹配时间柳越起身把喻筝拽过来，然后按在沙发上，强给他塞上一个游戏机。
“种田游戏，挺好玩的。别郁闷了昂筝筝，实在没钱我借你张卡，到时候你东山再起还我就行。”
他说得漫不经心，仿佛随口一提，可只有喻筝知道柳越本就是表面大大咧咧，内心很讲义气的人。
说完他拍拍喻筝的后背，又转过身拿起手机，聚精会神的玩起了游戏。
喻筝盯着荧光屏上反着的自己，垂下头笑了一声。连他亲生父亲都指望不到的事，柳越居然还想着。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游戏机，屏幕亮着，熟悉的像素画风映入眼帘，开场动画正缓缓播放——
“你厌倦了城市生活，收到爷爷的来信，决定搬到乡下……”
喻筝盯着那一行字，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厌倦了城市生活？他倒是没得选。
筝：你瞎说什么呢？
os：瞎说什么大实话……
越：我的眼睛就是尺∩_∩
此文又名《落魄少爷受难记》，且看小喻的成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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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市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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