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冲下雪道,津岛就感觉不妙。
生物本能让他察觉到一道声音。不是风,也不是引擎,那声音藏在地底。
透过挡风玻璃,看见远处的山脊线突然鼓胀——雪被抖落,像抖床单的人终于失了耐心。
下一秒,“整座山”塌了。
别墅不处于雪崩路径上,所以没有电影中的震耳欲聋,他们站在“风暴”无法波及的地方,看着雪像一张巨大的棉被兜头罩下。声音被雪吸收,世界在一瞬间变成真空。
铃木史郎:“快去拿备用轮胎,给救援队打电话!”
这种混乱时候,铃木矢子的消失无人察觉。
只让本就变得破破烂烂的别墅,继续雪上加霜,一个大洞在大家背面诞生。
在车被掩埋的前一秒,津岛修治夺门而出,他视野最后一幕出现的,是久美张开要来抓自己的手。
雪片直往喉咙里灌,但这一次没有另一双手出现……
“滴答。”
津岛修治在黑暗中睁开眼,先闻到铁锈味,后尝到雪粒。
他动了动——
脚传来钝痛,应该是落地时扭到的,没到骨折的程度。
还有被凝结的雪划破的右手小臂。
水声就是自那发出的。
久美应该在自己方圆不超十米的距离,在掩埋的情况下,车内时她更加难以自救,所以他可以暂且放心。
自检完毕。他把结论咬在舌尖,大脑彻底清醒过来。
血液流向让他能自如的判断方向,想要伸手向上自救,却发现用尽全力手也移动不了分毫。
刚刚的回光返照如同握在手中的沙砾,再如何握紧也决绝从指缝溜走。
他的视线涣散,盯着雪白的某处。
开始数数。
“一、二、三……”不知道被埋了多少米,也没有保存体力的意识,感受着气息变得稀薄,他闭上眼继续数道。
将自己生的希望完全压在别人身上。
雪原上空,铃木矢子只感觉浑身燥热,她的呼吸也愈发滚烫,使用异能顺着轨迹俯冲,悬在离地面1米的距离。
在津岛数到“一百零一、一百零二……”时,津岛几乎只剩本能在呢喃,声音小的已经穿不透雪层。
铃木矢子眼睫缀着透明的光,根本无法去根据雪层推断津岛所在,她降落下来,整个人第一次脱力。
手陷入雪面支撑自己的身体,肩胛像两片被冻硬的,胸口的心跳却快得几乎要破骨而出。
“滴答。”
手被雪下藏着的冰碴划破。
血珠砸在雪壳上,像一枚暗红的印章,盖在“死亡”两个字上。
她恨自己的异能,强大又有什么用,无法被完全掌控,只能成为伤害亲近之人的利器。而当这种恨不得将整个雪山劈开的时候,又陷入了沉寂。
血沿着缝隙向下渗透,将痛感麻痹,余下冰凉刺骨。
可是有用什么火热的,要将自己烫化的东西自脸颊留流下。
她的心脏跳的过快,已经牵动呼吸不太流畅,胸口也传来压抑的痛感。
整个人疯魔了一样,看着自己的血液,像一条极细的线,把她拽向他的位置,她像疯子一样往下挖。指甲掀翻,指节磨烂,雪粒混着血珠滚进袖口,她到最后却脸感觉不到冷。
“津岛——!”
声音被雪层吞走,只剩嘶哑的气音。
狂风再次席卷。
这次,连别墅都被波及。
屋顶被被掀翻时,铃木史郎只能能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形容。
他挥挥手,制止了想要上车的人。
声音干哑:“不用去了。”
毛利小五郎直接焦急的直言,“为什么!这车不是修好了吗?”
“等等吧。”在没有津岛的情况下,他无法让大家去冒险。
身为父亲,他不希望铃木矢子小小年纪身上就背负其他人命运,这同样也是铃木矢子的希望。
所以他一如既往,只能在这个时候“懦弱”的退缩。
可悲的等待。
等待上天给他一个不算太糟糕的结果。
……
黑暗里,津岛已经数到“三百五十七”。
数字在舌尖上碎成冰碴,他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已经滑进幻觉。
他想起自己把和服腰带打成死结,挂在房梁上那天,也是这么安静。
“……原来和自杀一样嘛,都不吵。”
脉搏在鼓膜里敲打着,咚,咚,咚——像有人把棺材钉一根根敲进去。
“三百五十八。”舌尖刺痛。
但每数一次,就像他往天平“活着”的一端再押上一克砝码。可天平另一头的空洞却越来越沉,仿佛有人往里头倒进一整座雪山。
也许也是因为自己期待已久。
和矢子相处太久,他竟然都忘了自己最初的向往。
在这里苦苦挣扎又用什么意义。
已经六分钟了,他不一定再坚持过下一个六分钟。但是痛苦他坚持多久就会存在多久。
要不就此放弃吧。
心中一个声音在蛊惑津岛。
“……真狼狈。”
津岛在心里嗤笑自己。
幻觉开始蔓延。
雪不再是雪,而是一次次纸糊的拉门,将自己与自己的家隔离,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思考自己诞生的意义。
在之后就变成和矢子唯一的阻隔,但时不时矢子就会主动拉开两人之间的障子门,去靠近他。
“四百零一。”
数字突然断了,像被人掐掉一半的烛芯。
他意识到自己漏了呼吸。
胸腔里最后一丝热气蜷缩成婴儿的形状,正一点点往脊椎后面躲。
但是他不想死了。
他变了。
如同铃木矢子的筹码理论,他有了实感。
感受着躲藏的生机,津岛本能地蜷缩。
他想要抓住它。
却听见“咔啦”一声脆响。
冻硬的雪壳裂开一道缝,刺目的白光像刀口一样捅进来。
下一秒,他被一双手拖了出去。
世界重新灌进肺里,带着冰碴与血腥。
津岛蜷在雪面,咳得像要把内脏全吐出来。
视野里先出现一双赤红的手——皮肉翻卷,指骨惨白,像被剥了壳的虾。
再往上,是铃木矢子被汗水与雪水浸透的脸。
“你的……”眼睛。他无力补全对话。
被人扶着,贴近滚烫的怀抱。那温度高得几乎灼人,像有人把烙铁按在动脉上。
“……别睡。”
铃木矢子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却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扣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
明明是自己更可怜,却表现得如此强势。
津岛没忍住将所有力气都聚成一句话,“真狼狈。”但和嗤笑自己不同,他现在是因为受伤而闹脾气。
是的,他的心有点痛,刚刚应该撞到胸口了。
他甚至还不满:“你哭的……像我死了一样。”
铃木矢子这才意识到,那滚烫是自己的泪水。
不过现在自己满脸都是水——雪水、汗水、还是眼泪,根本分不清。
她想抬手去擦,却看见津岛的视线忽然越过她肩头,定格在更远的地方。
“说起……来……久美”
如果现在去救的话应该是来得及。
“我知道了。”铃木矢子没有动。
她其实没有父亲想的那样善良,在必要情况下,如此年纪的矢子也能下定决心,毫不犹豫产出自己的绊脚石。
可是现在怀里有津岛,铃木矢子还不想暴露出自己的负面。
她知道对方眼中,自己就算不是正面榜样,也在正常人中上范围。
“你迟到了。”话题恰好被转移。
铃木矢子抱着他的手力气加重,“算我欠你一次。”
但如果津岛能读取她的心声,一定会格外开心。
即使没去做过,津岛也自信自己能在黑暗中如鱼得水。
“我很生气。”他用尽肺里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头顶无尽的黑暗,轻轻说了一句。不过因为声音轻飘飘的,毫无威慑力。
可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铃木矢子都是无条件站他这边:“对不起。”
她甚至面无表情的又涌出泪水,如同失了控的水龙头。
恼怒变成奇异的平静。
他陷入意识深处,在黑暗中继续自己的铃木的讨伐。
黑暗忽然变得没那么黑了。
他看见自己第一次自杀那年的影子,站在房梁下,手里攥着那条和服腰带。
影子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松开手,腰带像一条白蛇软软地垂落。接着轻轻在他头顶打了一下,把“求生”两个字硬生生按进颅骨。
矢子……
--
津岛的手无力垂下,因为意识陷入昏沉,砸在的雪里。
铃木矢子手臂用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津岛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和自己融为一体。
但这样,津岛无疑会在巨大痛苦后,彻底离开自己。所以铃木矢子选择将头埋进他的脖颈,感受着血液还在这具身体里流淌。
没有力气去做表情,眼泪被津岛的衣服擦去,她静静发呆了一会,接着站起来。
小雪蔓延至她的膝盖,她却像走在一条早已熟记的航道上,半步也没偏。血沿着指尖滴落,落在雪上,像一串暗红的省略号,替她说不出口的疼。
她不能飞——异能刚才为了破开雪层已经透支,现在两人的距离一寸也没有,所以以无法治疗自己。
只能靠两条腿,一步一个雪窝,把津岛带回去。
别墅的轮廓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屋顶被掀翻的缺口像一只张大的嘴,黑咕隆咚地对着夜空。
矢子踩着碎瓦砾进门,踩断的木梁发出垂死的呻吟。客厅里,什么都空了。
只剩下一张家人留下的便签。
在第一次异能失控时,她和爸爸定下约定,所以每次失控时大家第一反应都是逃命不要管她,而现在也是如此。
铃木史郎留下的便签只有一个用途,告知她等情况安全自己来接矢子。因此矢子直接略过,不去看便签。
直接在一楼将津岛放下,她用二楼留下的被褥简单整理,做成个临时休息点,任性地在旁边放个盆点起火取暖。
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躺着,一个跪着,影子却像互相嵌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接着矢子从药箱里摸出酒精和绷带,先压住动脉,再一圈一圈缠,缠得太紧,津岛在昏迷里仍皱了下眉。
矢子立刻松了力道,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替他擦脸,才发现自己掌心竟全是裂口,血和津岛的血混在一处,再也分不清。
那一刻,矢子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木柴噼啪爆出一粒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烫出一个小小的圆点。
矢子没躲,反而把那块皮肤贴到津岛冰凉的指尖,仿佛要用这点灼痛证明——
他们还活着,还在同一个刻度上。
她也真的把自己从“必须独自爆炸”的命运里抢了回来。
心中的疲惫上涌,窗外,雪势渐小。
矢子把最后一条毯子盖在津岛身上,自己蜷在他身侧,像一只守巢的兽。
想起那张家人留下的便签。矢子趋光般靠近津岛,直到把额头抵在他锁骨上,声音轻得像雪落。
“……我欠你一次。”矢子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把这句话贴着他颈侧的皮肤送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雪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