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一路听着骨头的“咔嚓”声，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彼时她还在凡间，师父……也还在她的身边。医修一脉，几乎是日日穿梭于山林之间的。
正值春深，天朗气清。走着走着，却见前方有道很深的沟壑，好在沟壑之上还横着一块青石，但这青石上似乎刻着些什么。
师父驻足良久，蹲下轻抚石上刻痕：“云儿，你可知此为何物？”
她自是不知。
师父笑道：“此乃墓碑，人若身死，后人便常借此以寄哀思。”
“师父，墓碑都是这样横着的么？”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笑道：“云儿，这样也很好，不是么？”
云华小心翼翼地踩过石碑，这条沟不是很宽，却很深，若是不小心掉下去，也是极危险的。
“师父，这个碑桥放在这儿，确实很好。”
师父望着远山云雾，声音渺若清风，“吾辈修仙问道，求的是超脱生死。然得道者如凤毛麟角，大多终究化作一抔黄土。”
师父的衣袖在山风中翩跹：“若能以这身医术济世救人，纵使他日途中身陨道消，亦算不负此生了。”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而今踏着满山枯骨，师父的话忽然在心头泛起。这些散落的白骨，可曾有人为他们立碑？可曾有人记得他们名姓？因何葬身于此，又是为谁所害？
白骨寂寂，青松不知。
唯有山风过处，空余呜咽。
她侧耳站定，眼睛微微眯起，手指轻轻一拂，一枚银针已夹在指尖。四周寂静无声，连山风都止住了。
雾气猛地翻涌，一双暗紫色的眼睛在迷雾中亮起，数只相似的眼睛逐渐浮现，密密麻麻地围住了他们。这些紫色瞳孔在雾中闪闪烁烁，像是什么野兽。
云华皱了皱眉，将清心丸递给五方，轻声说道：“将这药丸吃了，雾里有毒。”
五方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下，而后淡淡问道：“妖灵？”
云华用灵力感受四周，而后低声道：“不止是妖灵，这怨气……好像是被什么人控制了！”
凄厉的嘶吼声骤然响起，怨灵如潮水般扑来。五方信手拈起枯枝作剑，枝梢扫过竟逼退数只怨灵。然而不过转瞬，它们又前仆后继地涌来。
云华并不惊慌，手中银针轻掷，仿若流水般穿梭在怨灵之间。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指尖泛起柔和的金光，银针所过之处，怨灵竟纷纷定住，怨气渐渐消散。
“镜花水月！果真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浓雾中始终静立的人影忽然纵声长笑，那笑声森然如九幽厉鬼，令人毛骨悚然。
五方心头一震。镜花水月，此乃上古神力，据传乃舜帝血脉独有，自大泽之劫后早已绝迹人间，他只在年少时翻阅的古籍中见过记载。
那身影在笑声中倏然消散，竟只是一道残影。云华神色骤变：“不好，中计了，此地布有阵法！”
话音刚落，大地便剧烈地震动起来，四周雾气翻滚，竟将他们困在其中。
而那边的妖灵此刻也有了动静，忽而齐声开口吟唱起来，那声音清脆悦耳，仿若铃铛在风中摇曳……
“不要听！”云华心道不好，忙用银针扎向五方的听会穴，但动作还是迟了一步，五方朝她袭来。云华躲避不及，竟被他硬生生掐住脖子，不得动弹。是鹿蜀一族的幻术，听此声者五蕴尽失，虽留魂魄却如傀儡。
云华感受到冰冷的手指在她的脖颈上收紧，五方的眼神空洞，紫色的光在瞳孔深处隐隐闪烁。她心中一沉，手指悄然抬起，银光一闪，一枚银针直刺五方的神庭穴。
五方反应却是极快，他仿佛预知了她的动作，抬手便截住了银针。
嚯！这人……武力值倒是很高。
高的不是时候。
迷雾愈发浓重，将两人的身影包裹得朦朦胧胧。
云华感到喉间压力骤增，她双手被制，渐觉呼吸艰涩，情急之下只得动用仙术，将要逃脱之际，却忽的被一根绳子缠绕住了，动弹不得。
此刻她有一万句脏话要讲。这家伙神力没剩啥，法宝倒不少。
执明山的锁灵链……四方神君本人来了也不一定能挣脱吧。锁灵链一捆，她已同凡人无异。
云华晕乎乎地想，身为神仙却要被掐死，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种死法了。
云华的手指颤抖着从袖中摸索着丹药，锁灵链却似有所感般猛然收紧，冰冷的锁链仿佛化作一条毒蛇，死死缠绕住她的喉颈和四肢。
她感到胸口一阵闷痛，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意识也在迅速流失。
她咬紧牙关，目光忽而落在五方的手上，脑中灵光乍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她低下头，狼狈地将嘴唇靠向五方掐住她脖颈的手。
五方似乎愣了一瞬，那空洞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动摇。他的手指松了些许。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云华终于让唇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手背。
霎时间，几缕翠绿的松针从她唇边迅速蔓延，沿着五方的手臂攀爬至肩膀，仿佛活物一般钻入他的经脉。
五方的动作猛地一滞，锁灵链随之失去了力量，掉落在地。
云华跌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止不住地咳嗽，脸色惨白如纸。
她抬头看了一眼五方，见他身形晃了晃，终于无力地跪倒在地，意识也渐渐恢复。
来不及多想，云华从怀中取出银针，忍着喘息的艰难迅速为他施针解毒。她无奈叹气，“早知这么麻烦，就不该让你跟着。”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愿用这法子。那“万枝松”乃是她独门咒术，并非毒药，而是用以压制体内“镜花水月”的神力。
此咒甚是难解，又要在此地耽搁许久了。
她扫视四周，却发现方才围攻他们的鹿蜀妖灵不知何时已尽数消失，只留下浓重的雾气依旧弥漫。
鹿蜀本是孕育于天地灵气中的神兽，性情温雅，与人无争，修成妖灵的记载更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刚才那些鹿蜀不仅成了妖灵，还是一大群出现，且被人控制着……甚是诡异。
操控鹿蜀的人，身上有魔的气息……他竟识得镜花水月，是冲着她来的么？
云华眉头紧锁：“鹿蜀山神……传说中守护此山的灵神为何踪迹全无？”
这山的雾，鹿蜀的妖灵，甚至整座山的气息，都不似自然生长之物。其中迷雾重重，事态颇为复杂。
云华方才被掐，此时只觉喉咙里卡了个核桃似的，甚是难受，于是……她为五方施针时，自然也是下手不轻，将他当稻草娃娃似的使劲戳啊戳，心中颇为怨念。
正当她施针完毕，坐下歇息时，那些诡异的泛着紫光的眼睛竟……又再次出现，它们安静地飘在雾中，如盏盏鬼火……雾中的毒气几乎直冲天灵盖。
云华很是无奈地按揉按着合谷穴，让自己冷静下来。头越发地昏沉，眼皮也越来越重……不行！她忙施针刺入风池穴，只觉神智清醒几分，却不是长久之计。
云华咬了咬牙，焦急地瞥向一旁的五方，深知这毒气于她无性命之忧，可那小鸟重伤未愈，再这样耽搁下去，怕是要与这满地白骨作伴了！
如今烈日炎炎，昨日也未下雨，周遭雾气竟也如此浓厚。
水。周围必定有泉水。妖灵操控泉水形成雾气，那只要让水面封住即可。
方位的话……必然是鹿蜀身侧！
云华眸光一闪，手指轻弹，数枚银针如飞箭般疾射而出，直直地射向那些诡异的妖灵。妖灵登时四散开来，但是银针却不是冲着它们，而是它们后方的汩汩泉水。银针上抹了冰泉草的汁液，刚一掷入水中便迅速结冰，不消片刻，雾气便散去了，天地间一片清明。
果真是鹿蜀的妖灵，状似白马，其角如鹿。令人惊讶的是，它们的皮毛却像是被缝合在身上，更显得诡异怪诞。
四散在地面的骨头里，人的白骨仅有十几具，但是某种动物的白骨，竟有数十具。细细看来……这动物的白骨，竟是鹿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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