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没有注意到，顾梦川的瞳孔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轻微收缩了一下。
从厄琉西斯前往波塞亥斯的道路并不寻常，作为一片几乎搭建在天空里的区域，两者之间的垂直距离超过三千米。
这种情况下，垂直起降的舱体飞行器是在两片区域中往来的唯一途径。
同时，因体积原因，能够停靠大型舱体飞行器的站点在厄琉西斯只有三处，距离最近的那一站，距离顾家只有不到一千米的距离。
沈初上飞行器时显得很犹豫，磨蹭了许久，才缓缓戴上安全护具。
她看着顾梦川兴奋地坐在离驾驶舱最近的位置上，让冈萨雷斯替她做好防护后，捏着全息投影的书籍，饶有兴致地阅读着。
约定地点在波塞亥斯的最高点，天穹大厦顶楼的餐厅。
此前，沈初曾见过松本平昌一次，他的儿子松本间在酒后失态，用左手摸了自己的脸。
顾梦川黑着脸目睹了全过程，回家后，命令仆人给自己洗了很多遍澡。
隔日，松本平昌便带着被砍去左手的松本间上门赔礼道歉。
顾梦川不再追究松本间的过失，反而为松本平昌的维斯特科技介绍了单生意，赚了一大笔钱。
看似一切都已过去，可就在一个月后，松本间的尸体被发现在厄琉西斯的一家夜总会里，死因是过量饮酒。
松本间是松本平昌的独子，可他似乎并没有老年失子的痛苦，维斯特科技与顾氏集团的合作反而愈发密切。
见到顾梦川，松本平昌原本拧着的脸变得谄媚，他的相貌和几年前见面时几乎没有区别。
得益于生物科技的发展，年逾七十的松本平昌依旧满头黑发。
“顾总，您请坐。”
松本平昌笑眯眯的，快步走到顾梦川的身前，拉开椅子。
“唔……谢谢。”
顾梦川在松本平昌惊诧地眼神下坐进主位，随手翻看菜单，同时招呼沈初坐下。
“顾总平日最喜欢的菜色我都吩咐他们去做了，您看还需要添加些什么？”
顾梦川没看松本，反而扭头问沈初：
“你还想要吃什么？”
沈初摇摇头。
随后，精致的菜肴一道道呈上，松本平昌热情地介绍着，言语间不乏对顾梦川的奉承。
顾梦川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扫过窗外，又或是落在身旁沉默不语的沈初身上。
酒过三巡，松本平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终于切入正题。
“顾总，”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关于我们之前联合推进的那个军用级义体项目……遇到了一些……嗯，技术壁垒和审批上的麻烦。”
顾梦川抬眸看他，眼神闪躲片刻后终于平静，示意他继续。
松本平昌叹了口气，面露难色：
“军方那边提高了安全标准，设计需要推翻重来，成本和时间都远超预期，恐怕……原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
他仔细观察着顾梦川的反应，预想中的不悦却并未出现。
顾梦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这让松本平昌有些意外，也更坚定了他抛出备选方案的决心。
“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几分神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近来，维斯特科技的研发部门，最近在另一个方向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他顿了顿，确保吸引了顾梦川的注意力后，才继续道：
“是一个大型医疗项目，我们正在与军方下属的生物医学研究所合作。
它的核心，是一种基于基因靶向和纳米修复技术的疗法。”
松本平昌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您知道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至今仍被视为不治之症，患者只能依靠昂贵的药物勉强维持，痛苦不堪且预后极差。
我们的新技术，瞄准的正是它！初步动物实验显示，修复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八十！一旦成功推向市场，这不仅仅是挽救无数生命的善举，而且，其背后的利润空间……将是天文数字。”
他身体靠回椅背，志得意满地等待着顾梦川的反应。
然而，顾梦川沉默了片刻，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碰了碰，问出的问题却让松本平昌愣住了。
“松本先生，”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稳，“如果这个项目成功，要将治疗费用控制在普通民众能够承担的范围之内……大概需要投入多少资金？”
“什……什么？”
松本平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反问。
他看向顾梦川，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那双美艳深邃的眼眸里只有认真的探寻。
沈初也微微侧目，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降低治疗费用？
这完全不像是顾梦川会关心的事情。
过去的她，只会计算如何将利益最大化。
松本平昌干笑两声，试图缓解这诡异的气氛：
“顾总真是……心怀慈悲。不过，您可能不太了解这种尖端研发的成本。
无论是前期的研究投入，还是后期的生产、临床，尤其是涉及到基因和纳米层面，每一项都是烧钱的巨坑。考虑到风险和回报，定价策略自然需要……”
“我知道成本很高。”
顾梦川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所以我问的是，需要追加多少投资，才能让需要它的人，不会因为价格而失去机会。”
她直视着松本平昌，目光锐利：
“做一个方案给我，我要看到具体的数字，以及实现普惠的可能路径。”
松本平昌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这顿饭最终在一种微妙而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松本平昌脸上的谄媚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显然顾梦川提出的普惠医疗方案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需要时间消化和重新评估这位合作伙伴突如其来的善心。
登上返回厄琉西斯的飞行器，舱内一片寂静。
冈萨雷斯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异常，沉默地侍立一旁。
沈初依旧望着窗外，看波塞亥斯那灯火璀璨的海城逐渐消失。
就在飞行器平稳上升，即将突破云层时，顾梦川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有些笨拙的温和，与奢华飞行器格格不入。
“沈初，”她侧过头，看向身旁始终沉默的Omega，“我们……要不要在波塞亥斯多停留一下？你可以……回家看看你的家人。”
沈初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今晚第一次将目光聚焦在顾梦川的脸上。
眼神里，没有空洞和戒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巨大嘲讽的冰冷。
她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又过了好几秒，沈初干涩的声音才在寂静的舱室内响起：
“回家？”
沈初重复着这两个字，语调平直，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然后，她看着顾梦川那双带着些许困惑的眼睛，清晰地吐出那句话：
“顾梦川，你在装什么？”
“我的姐姐，不是早就被你们逼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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