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天家乃是大忌，老臣们纷纷颔首：“微臣惶恐！”
朝代安乐和遂风调雨顺，已不再需要一位上阵的女将军，杨小筠收起杀敌的长枪宝剑，锁起一妆匣儿女情长，一身华服梳了红妆拜别亲人，进宫为妃享清福去了。
封妃大典那些臣子称病借口不来，本该满满当当拥挤的殿堂空荡荡的。
唯有一人，三更未至便早早前来等候。
只见那人，等啊等啊
从清晨等到晌午
从披星踏月等到日上三竿
如同挺拔松竹站在殿前，寒风吹过一动也不动。
天色骤冷上空开始飘雪，鹅毛一般的大雪扑簌簌落下，不消片刻的功夫，便淹没了紫金琉璃瓦，覆满了辉煌气派的紫宸殿。
他裹着狐裘立在庭院里，脸色苍白病骨支离，双唇紧闭毫无血色，唯有一汪眼眸深邃目视着前方，从殿内蜿蜒至院落，庭院深深一眼望不到头，无边风雪将清冷孤寂的身影，映衬成一个灰败的、渺小的残点。
肩上落雪积了一层又一层，病躯也冷了一回又一回。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强撑的病骨本就耐不得寒，这下病情加重咳疾落下了病根，既便如此此人依然倔强地仰着头，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主事的公公看不下去，‘哎呦’叹了口气甩着拂尘数次上前劝道：“朝臣弹劾杨家避之不及，这多半是名义上设宴罢了！”
“陛下新纳贵妃，昨饷恐一时贪欢君王不早朝，也是自古有矣！”
“太傅大人日理万机，不必在这风雪中苦等，陛下概是不会来了！”
裴珩望了殿内一眼，拱手谢礼语气温润：“多谢公公！”
“大人切莫客气，折煞了老奴也！”贴身太监回礼，终见那人似有落寞垂下眼睫，背转过身在风雪中留下一行脚印，踏出紫宸店朱红殿门，片刻的功夫消失不见了。
目送着那道挺拔清秀的身影消失，老奴再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四周廊檐飞瓦一望无垠白茫茫一片，一道白狐裘身影在宫墙曲径小路上踽踽独行。
方才也不知是听到了哪个字，裴珩眸色一沉咬破薄唇呕出一口鲜血，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扭曲犹如恶鬼，掌心稍一用力瞬间捏碎了那副玲珑筛子，咔嚓一声顷刻间化为漫天粉齑。
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昨夜杨小筠宿在化成殿内，那些个老臣天天弹劾杨家，折腾一晚她此刻腰酸背痛，也懒得去紫宸殿参加封妃大典自寻晦气。只要哥哥们能平平安安，其它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重要在意的。
先祖从榻上醒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把她翻过身抱进怀里，为她整理额前湿濡凌乱的碎发，眼神灼热逼视而来，强迫她直视一双潋滟桃眸：“囡囡，朕会给你最好的！”
榻上男人之言，全是骗人的鬼话。
杨小筠不想理会，也无心在意，只是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以后在这深宫中如履薄冰，一朝失了恩宠，不知还能否庇护家人性命。
亲人的性命于她而言，便是最重要的能让她豁得出一切。
“囡囡，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喜欢窝在朕怀里讨糖吃。”先祖鼻梁挺拔一双桃眸，盯着人时自带一汪深情，眼角一枚美人痣更添一分风情，岁月似乎在这个男人身上并未留下痕迹，年岁也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那时朕只觉你玉雪可爱，你一点点长大，恣意飒爽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替朕上阵杀敌排忧解难。朝堂上，朕的目光，时常追随着你的身影......”
“可你的眼眸，总是注视着另一个男人。”
眉间忽落下轻柔一吻，让杨小筠浑身战栗恐慌不已，她害怕心事被戳穿，害怕眼前的男人知晓裴珩，对她倦了厌了烦了，一脚将她踢开打入冷宫。
那时杨家可怎么办，哥哥们又怎么办？
“你的初夜，是给了裴珩罢？”
下一秒他竟然说出了那个名字，直白露骨的话语让她冷汗直流，若说那夜是交易陛下无所谓，可如今她是他亲封的贵妃，天子至尊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他也能做到不在意吗？
她生涩地讨好主动吻他：“臣妾，那夜问过陛下的！陛下也并不在意......”
“谁说朕不在意！”他紧紧攥住她的腰，抬起娇媚撩人的下巴，再次逼迫她直视他的眼睛，“囡囡，你这逃避不在意的样子，真是让朕嫉妒得发疯！”
“给朕生个孩子罢！”
杨小筠想解释什么，下一秒被堵住了话语，劈天盖地的吻落下来，毫不掩饰的醋意带着某种霸道的占有欲，折腾起来让她苦不堪言。
不过那个‘嫉妒’依稀让她明白了些什么，曾几何时，裴珩成婚前夜，她也这般嫉妒得发疯，甚至只是瞧见那抹相依的身影，便能让她嫉妒到失控发狂。
她近乎谄媚地努力回应着眼前索取的男人，试图不让他那般生气嫉妒，可很快她便无暇顾忌了，男人醋起来像头野牛蛮横无理极其霸道，红浪翻飞鸳鸯交辉，一直到日上三竿。
蒙古契丹使臣到访，先祖命尚食局在长春殿设宴款待。
杨小筠承恩雨露浑身酸痛，起床洗漱更换贵妃华服，御膳房提前准备好了饭菜：黄焖鱼翅、燕窝鸡丝汤、樱桃肉、莲子葫芦鸡鸭、红枣阿胶羹，还有平日里爱吃的甜食藕粉桂花糖糕、枣泥山药糕牛**糕......
侍奉的宫女替先祖不停说好话讨好：“娘娘，这些都是陛下亲自吩咐为您准备的，皆是依着您从前在将军府的口味，滋补生养养好身子，将来好尽快早日诞下小殿下呢！”
想起昨夜种种，杨小筠不禁脸红一瞬，实在没什么胃口简单用过午膳，慵懒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子里衣着华贵的美人面发呆。
先祖的那句‘给朕生个孩子’，以及宫女口中的小殿下，让她生出诞下子嗣，以确保日后固宠庇护杨家的心思。
忽然，一双苍劲大手从身后将她环住，这宫里敢对她放肆之人，恐怕也只有先祖了，想起清晨那枚吻和他嫉妒时在她身上发疯的模样，掩唇遮掩不住笑意：“陛下如何还不去那长春殿殿会见蒙古使臣？莫不是昨夜还未尽兴，舍不得臣妾？”
呵呵...身后之人干噎无声的嗓子发出一阵哑笑。
那是一种诡异至极，冰冷刺骨的感觉。
一股熟悉的松香混合着病气的檀香，从后背扑入鼻尖让她脊背发凉，那双大手如同锁链紧紧缠绕着她，让她呼吸急促困难，狐狸眸中妩媚荡不尽惊慌恐惧，仿佛做了坏事背叛了良心，教人给发现揭穿了。
门外下人们听见动静，前来伺候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急忙冲着殿外大吼出声：“出去！都给本宫出去！”
“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寝殿半分！违者立刻杀头论处！”
前来侍奉的宫女们抖如筛糠，立即跪下把头埋在地上诚惶诚恐不敢动弹。
“六妹妹，你如今好风光。”
身后之人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犹如前来索命的恶鬼，竟然是裴珩！
杨小筠想到了一切可能的情形，唯独没想到他会胆大包天，青天白日竟敢擅闯后妃寝宫。
望着脖颈白雪绽出朵朵红雪，他的眼神充血目眦欲裂，胸口起伏隆隆作响，不知是因为病由还是愤懑。
忽然脖颈处一痛，她猛然挣脱桎梏回过头。
只见他唇上沾血讥讽地笑，完全失了往日雅致温润的模样，她抬手抚摸脖颈处那里被咬破，新血覆盖了昨夜荒唐时的红痕，不可思议地抬眸，接着咬牙委屈愤怒一齐涌上心头。
啪——
一巴掌打下去，她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裴珩，再风光也未有你娶妻平步青云风光！”
“裴大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后妃与臣子祸乱宫闱，乃是皇家禁忌是要诛杀九族的大罪！”
“即便大人不顾及杨家，也要顾及秦伯爵府一族，今日一切本宫权当从未看见，还望大人速速离去罢！”
寝殿内安静一瞬针落可闻，窗外冷风抓狂嘶吼呼啸摇曳，沙沙沙簌簌簌嘁嘁嘁......，风刮过后又逐渐恢复平静，一直到那种诡异的幽静感安静停下
彻底消失不见。
她抬头环顾四周，安静空荡长舒一口气，就在她以为提到秦家裴珩会顾念妻子，有所忌惮就此离去，谁知猛然瞧见门后一道幽影，如同怨气冲天的鬼魅，就那般直挺挺硬生生挺立着，眼神滴血倔强盯着她。
裴珩，竟是不知死活还没走！
“六妹妹，我......”
“裴大人！”他似乎想解释，但她根本不想听，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纠缠，毫不留情厉声打断他的话，“妃臣有别，还请唤本宫杨妃！”
方才那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裴恒俊美瘦削病弱游丝的脸上泛起青肿。
半扇门挡住光的视线，却遮掩不住他眼底的落寞，他像一棵万年青松钉在门口，眼眸里唯余一片失落的阴影，悲伤几欲溢出：“你心里可曾有他？”
那个‘他’指的是先祖，是临幸过她娶她要她一生的男人。
“可曾...”
“爱过他？”
杨小筠竟不知他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记忆中的裴珩对于一切总是那样疏离，从不放在心上，连和他共度一夜之后，第二日他也能当作无事人，拜堂成亲娶那伯爵府庶女。
“那又怎样？”杨小筠重新坐回铜镜前，拿起螺子黛细细描摹，“他是臣妾的夫君，是将来皇儿的父亲。裴珩，从你娶了秦家那庶女，从你未出兵解救杨家的那刻起，杨六妹便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以后只会有杨妃”
“小殿下的生母，陛下的宠妃！”她补充道。
若不是那具躯体还站立着，还以为那病骨轻飘飘得已经心痛地当场死去了。
见那幽影还要靠近来，杨小筠提起螺子黛‘咔嚓’一声摔在地上。
“从今以后”
“生老病死”
“升迁满月宴”
“你我，再无干系！”
参考《景德四图》《汴京遗迹志》等图文献及网络。“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选自《新添声柳杨枝词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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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玲珑筛子安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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