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苏记刚过午市最繁忙的时段,店内尚有零散几桌客人。
苏瑜正在柜台后核对账目,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马蹄声,以及甲胄轻微摩擦的铿锵之音。
她抬头望去,只见两骑在店门前停下。前面一人,正是披着玄色披风、面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的赵珩,他下马的动作似乎比往常更慢一些,墨刃立刻上前虚扶了一把。
而与他同来的另一人,则截然不同。那人身形魁梧挺拔,穿着一身未卸的轻便戎装,风尘仆仆,古铜色的脸庞上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粗粝痕迹,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沙场气势。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与赵珩的病弱形成了鲜明对比。
“怀瑾,你这身子,看着还是让人忧心。”那戎装男子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爽直,他拍了拍赵珩的肩膀,力道不轻。
赵珩被他拍得轻咳了两声,无奈地笑了笑:“仲勉,你还是这般毛躁。我无碍,老样子罢了。”
他转向迎出来的苏瑜,介绍道,“苏姑娘,这位是镇北将军,萧屹,萧仲勉,我刚从北境回来的好友。仲勉,这位便是苏记的东家,苏瑜苏姑娘。”
“萧将军。”苏瑜轻轻欠身,态度不卑不亢。她注意到这位萧将军虽然看似粗豪,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扫过她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姑娘不必多礼。”萧屹大手一摆,声音洪亮,“在怀瑾信里,可没少听苏姑娘的大名!今日定要好好尝尝你这苏记的手艺,看看是不是真如他说的那般,能让人忘了山珍海味!”
“将军过誉,世子谬赞了。二位里面请,雅间一直备着。”苏瑜微笑着引他们前往二楼预留的雅间。墨刃与挽剑自然留在楼下,与萧屹的亲兵在一处。
雅间内,窗外竹影婆娑,颇为清静。
苏瑜亲自奉上茶水,又递上菜单。
萧屹看也不看,直接对苏瑜道:“苏姑娘,不拘什么菜,拣你拿手的、爽口的上来便是!在北境啃了几个月干粮,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苏瑜会意,笑道:“那便由民女为将军安排几道适合佐酒,又能慰藉肠胃的菜色如何?”
“甚好!甚好!”萧屹连连点头。
苏瑜退出雅间,细心关好门,吩咐后厨准备几道招牌菜,又特意加了一道新研制的、适合冬日温补的药膳汤羹。
雅间内,酒过三巡,几道精致又不失豪气的菜肴下肚,萧屹满足地叹了口气,脸上的风霜之色似乎都淡去了几分。“怀瑾,不瞒你说,这次回来,心里憋屈!”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赵珩执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清冽:“北线……失利,我已知晓。具体情形如何?”
“还能如何?”萧屹虎目中闪过一丝怒意与不甘,“我军筹备良久,意图收复燕云故地,初时也确实打了几个胜仗,推进顺利。可就在关键时刻,我军粮草转运路线、预备突袭的兵力部署,仿佛都被辽人未卜先知!他们总能精准地设伏,断我粮道,攻我薄弱之处!若非我见机得快,及时收缩防线,恐怕损失更大!这绝非巧合!”
赵珩静静地听着,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脸色在酒意下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你的意思是……军中有内鬼?泄露了军机?”
“八成如此!”萧屹斩钉截铁,“而且此人地位不低,能接触到核心军报!否则,辽人反应不可能如此迅捷精准!这次失利,非战之罪,实乃祸起萧墙!”他越说越气,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赵珩沉默片刻,缓缓道:“此事,我亦有猜测。只是……证据难寻。”他抬起眼,与萧屹目光交汇,两人眼中都闪过同样的凝重与寒意。
萧屹压低声音,身体前倾:“怀瑾,你久在京城,可知近来朝中,尤其是与北边……有谁不太安分?五王爷虽倒,但其党羽未尽,那李……”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赵珩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李尚书……与五王爷过往甚密,此次虽因劣质军械等事受牵连停职,但其是否通辽,尚无实证。此人老奸巨猾,行事谨慎,即便有,也必是单线联系,难以追查。”
苏瑜此时正端着新做好的药膳汤羹走到门外,隐约听到“内鬼”、“李尚书”、“通辽”等零星字眼,心中不由一凛。
她定了定神,轻轻叩门,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而入。
“世子,将军,这是刚炖好的山药羊肉汤,最是温补,驱驱寒气。”她将汤羹轻轻放在桌上,动作从容。
萧屹看着她,忽然问道:“苏姑娘是汴京人氏?可曾听说过什么关于……嗯,关于某些官员与北边来往的闲言碎语?”他看似随口一问,目光却带着探究。
苏瑜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边为他们布汤,一边淡然回道:“将军说笑了,民女一介商贾,终日忙于灶台生计,哪里能听闻朝堂大事、官员秘辛。只是……”
她顿了顿,似在回忆,“偶尔在码头‘快活林’或南熏门夜市,听些南来北往的客商、力夫闲聊,似乎……近几个月,确实有些身份不明、口音略异于常的商队往来,行事也比往常更低调隐秘些。不过,市井流言,当不得真,许是民女听差了也未可知。”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可能存在异常的现象,又撇清了自己的干系,完全符合她一个“本分商人”的身份。
赵珩与萧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重视。市井流言,有时反而是最真实的风向标。
“苏姑娘心思细腻。”赵珩温声道,舀起一勺汤,慢慢喝着。
萧屹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转而赞叹起汤的味道:“这汤炖得入味,羊肉酥烂,山药糯滑,好!”
苏瑜微微一笑,欠身道:“二位慢用,若有需要,随时唤人。”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她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已不是她该听的了。
回到后厨,苏瑜的心却难以平静。
燕云十六州……辽国……奸细……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盘旋。
她穿越前读书那会儿,对北宋的历史大致有印象,知道燕云十六州一直是北宋的心病,几次北伐试图收复,大多功败垂成。
她上次进宫面圣,虽然察觉到这个朝代的皇帝既非她所知的那几位,年号、具体事件也多有不同,似乎是一个相似的平行世界,但没想到,连这困扰王朝的北部边患,以及朝中可能存在通敌奸细的戏码,都如此相似。
“难道……历史的惯性真的这么大?”她一边检查着晚上夜市要用的食材,一边暗自思忖,“李尚书……如果真是他通辽,那简直就是……等等,”她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某些历史片段或小说桥段,“这种级别的奸细,往往不会亲自出面,必然有中间人,有传递消息的渠道。店铺?商队?或者……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酒楼?”
她想到了突然出现的江南商贾宋玉瑾以及如今“丰乐楼”,想到了之前李明远的种种刁难,以及李府试图掐断她货源的举动。
这些,难道仅仅是因为商业竞争或者私人恩怨?会不会……也有更深层的原因,比如,不想让她这个突然冒出来、又似乎与靖王世子关系匪浅的“变数”,察觉到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之前的处境,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
幸好,五王爷倒了,李尚书自身难保,这个潜在的威胁暂时被压制了。
“不过,既然赵珩和那位萧将军已经开始怀疑,并且着手调查,或许……真相大白的那天不会太远。”苏瑜定了定神,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事情上。
无论朝堂风云如何变幻,她首先要做的,是守住自己这一方天地,让苏记、“快活林”和“深夜食堂”稳稳地经营下去。
雅间内,酒足饭饱,萧屹脸上的郁气散了些,但眼神依旧凝重。“怀瑾,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北境永无宁日,收复燕云更是遥遥无期!”
赵珩点了点头,因饮了酒,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异常清醒:“我明白。李府那边,我会让墨刃和挽剑加紧盯着,尤其是他与外界联系的渠道。你在军中,也需暗中留意,清查可能接触到核心军报之人,范围不宜过大,以免打草惊蛇。”
“放心,我心里有数。”萧屹重重拍了拍赵珩的肩膀,这次力道放轻了许多,“你自己也保重身子,这汴京城里的暗箭,未必比边关的明枪好防。”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方才起身离开。
送走赵珩和萧屹,苏瑜站在苏记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这位看似病弱的世子,肩上承担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更重。而那位豪迈的将军,心中也藏着战事失利的愤懑与对内部隐患的忧虑。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带着些许暖意。汴京城依旧繁华喧嚣,歌舞升平。但苏瑜知道,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
通敌卖国的嫌疑,如同一条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
她转身回到店内,对正在收拾的李叔吩咐道:“李叔,晚上夜市多备些食材,尤其是热汤和暖身的菜色。”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她的“深夜食堂”,还是要为每一个在寒夜里奔波的人,提供一份温暖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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