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分。云舒画廊后巷的警灯渐次熄灭，只留下死寂和更深的寒意。
深青色的专业转运车无声地滑入巷口，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匣子。
蒋曦和助手完成了最后的现场交接，推着覆盖白布的推床走向车门。每一步都沉稳而庄重。冷白的车灯切开夜色，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侧脸和制服上微不可察的褶皱。
沈砚并未离开。他站在宾利车旁，阴影笼罩着他半边身体。指间一点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唯独那双眼睛，穿透薄雾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在苏晚身上。
那双目光里没有慈悲和怜悯，只有审视和评估，以及极度的不悦。
蒋曦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拿到目光，如芒在背，带着一种无形的要讲她彻底剖开的压迫感。
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讲推车稳稳的送入车内，出个门关闭，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隔绝了内外的世界，也隔绝了那道冰冷的视线。
车门关闭的一瞬间，蒋曦听到了风中飘过来了的沈瑞的只言片语，冰冷而清晰“那个殡葬师... 盯紧了... 麻烦.. 任何多余的动作都立刻汇报给我。”
这句话像一根冰刺，扎进了蒋曦的心底，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弧度，看来他们是交集并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晨曦升起时，蒋曦也回到了她的工作室“星辰”工作室，这是她一手创办的，这里只有她和其他三个同事，工作室坐落于与一处安静的老街区中，门面并不起眼，内部却截然不同。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混合着淡淡的柠檬香味，内部是简约的北欧风格，架子上陈列这数十种艺术感十足大骨灰盒，看起来就像是艺术品一般，很难将这里与世人臆想的阴森之地混合起来。
蒋曦放下手中的工具箱，没有立刻休息。她径直走向角落的独立消毒间，脱下制服外套，仔细挂好；用特制的消毒洗手液反复搓洗双手小臂，水流哗哗作响，泡沫冲刷掉所有可能的尘埃和气息，再换上干净的室内棉衫。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安静，带着一种驱除肮脏的仪式感。
镜子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底有熬夜的淡青，但眼神依旧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到了隐蔽的个人工作台，她才小心翼翼的拿出透明证物袋，蓝色是亮片在强光的折射下发出妖异的光芒，她将亮片放在高倍放大镜下，纹理清晰可见，不像是廉价的塑料，更像是某种高级塞装饰品上的熟练。
蒋曦拿出手机对着亮片拍了许多角度的照片，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最终选择发送给了一个备注“裁缝”的联系人【急，识别来源，材质、用途、保密。】语句简短，发送完毕后她蒋证物袋锁紧了抽屉深处。
上午九点，正是上班高峰期的时刻。
工作室打电话开始响起，前面几个都是正常的业务咨询电话，蒋曦的声音穿过听筒，平稳又专业。
然而在第七个电话响起时对面传来的却是刻意压低，充满恶意的男声，带着恶心黏腻的笑意。
“喂，是给死人化妆的地方吗?... 嘿嘿，听说你们昨天接了个大活?那艺术家是不是死的很惨啊?... 脸上是不是.... ”污言秽语随着下流的揣测喷涌而出。
蒋曦大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她身边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她冰冷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句的说道“这里是星辰生命工作室，你的甘坤已经构成骚扰，电话正在录音，警方会很快联系你的。”说完，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动作丝毫没有颤抖，但胸口细微的浮动还是反应出了她强压下的愤怒和... 疲惫。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偏见总会在阴暗处滋生。
一旁的助理小林也听见了对话，忧心忡忡的递上了平板电脑，本市一个流量稍大的论坛上已经出现了关于陈晟死亡的讨论帖子了，标题为《人气艺术家陨落！云舒画廊陈晟离奇暴毙！》内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评论区已经有人开始爆料。
【听说现场有个很年轻的殡葬师，还是个女的，很高冷的养足，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这职业.. 啧啧，想想我都要瘆得慌... 】
恶意的揣测和职业歧视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悄然蔓延着。
————
华策集团的顶端，巨大的落地窗能够看见外面的城市交际线，落地窗钱，沈瑞拿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身姿挺拔，却从背影看出了一丝的疲惫感。
助理正在给他汇报最新消息“论坛上已经有人开始揣测陈晟大死亡原因了，整体朝着不太好的方向发展，并且已经有人开始攻击蒋小姐的工作室.. 我们试图与蒋小姐工作室沟通，但都被拒绝了。”
沈瑞放下手中的烟“那就亲自去找她谈一谈。”
————
阳光照进星辰工作室，本该是宁静的时刻，不合时宜的门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小林去开门，瞬间愣住。沈砚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深灰色，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身后没有跟着助理，只有他一人，阳光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却无法融化他眼底那层坚冰般的审视
蒋曦坐在单人沙发里，没有起身。她换上了工作室的制服外套，深青色将她白皙的皮肤衬得近乎透明，也强化了她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感。
她看着沈瑞从容地走进来，自然地在她对面的沙发落座，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掌控力。两人之间隔着宽大的原木茶几，上面只放着一杯小林刚倒给沈砚的白水，水汽氤氲。
沈瑞没有寒暄，目光锁住苏晚，直接开门见山：“蒋小姐，早上的骚扰电话，想必你已经接到了。”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直接切入苏晚的痛点。
“这只是开始。陈晟的身份和死亡地点太敏感，媒体和公众的猎奇心一旦被点燃，像你这样的第一接触者，尤其是从事特殊职业的个体，很容易成为他们猎奇和泄愤的靶子。”他修长的手指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轻轻推到蒋曦面前的茶几上。
纸张边缘锋利如刃。
“这是一份合作协议。”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膝上，眼神锐利的眼神看着蒋曦。
“签了它。我的团队会立刻介入，确保你工作室官网和电话的清洁，让那些无聊的骚扰彻底消失。同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蒋曦沉静的脸，“画廊会支付一笔非常可观的咨询费，作为对你专业服务的额外肯定，以及……这段时间可能带来的不便的补偿。”
话落，蒋曦的目光落在协议上。封面标题是：《关于陈晟先生善后事宜的专业协作声明》。她翻开合同，快速浏览其中的核心条款。
这份合同要求她以星辰工作室首席礼仪师的身份，在指定时间、指定平台，由沈砚安排，发布一份由其团队撰写的声明。声明内容看似客观，但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粉饰太平：
1.强调陈默先生被发现时“神态安详”
2.突出工作室处理的“高效、专业、人性化”（转移对死亡本身和调查的关注）
.
3.引导公众相信这是一场“令人遗憾的意外”，呼吁尊重逝者**，勿做无谓揣测。
最刺眼的一条附加条款：“在协议有效期内，乙方（蒋曦）及其工作室不得就陈默先生事件接受任何非甲方（沈瑞团队）安排的媒体采访或发表任何未经甲方审核的公开言论。
这份合同看下来，蒋曦捏着协议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直冲头顶。这根本不是合作，而是**裸的“封口费”是用金钱和暂时的安宁，买断她的职业尊严和可能的知情权！
沈瑞坐在对面，姿态从容，眼神冷静地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如同欣赏猎物在陷阱中的挣扎。他似乎笃定她会屈服。
“蒋小姐，你有考虑的时间。”
电话铃声又尖锐地响起，即使隔着门板，也能感受到那铃声里的恶意。
小林惊慌的眼神在门外一闪而过。
蒋曦闭上眼，眼前闪过工作室成立以来的艰辛，那些因偏见而流失的客户，那些员工们信任依赖的眼神……沈砚说得没错，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但星辰不能倒，那些依靠这份工作生活的人不能被牵连。
她睁开眼，墨玉般的眸子直刺沈瑞，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沈先生，这份声明稿，多处措辞违背事实，是对逝者和我职业的侮辱。”
她拿起笔，直接在协议草案上划掉几处最刺眼的粉饰性描述，在旁边写下更客观的表述。“我只陈述我看到的、做到的，安详与否，非我专业判定范畴，意外的结论，应由警方发布，这是我的底线，否则，” 她抬眼，目光如冰锥“这份保护费，我宁愿不要，也绝不签。”
沈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审视着蒋曦修改的地方，又抬眼看了看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
似乎是没想到她在这种压力下还能如此精准地反击，抓住要害。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最终，他嘴角牵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像是妥协，又像是棋逢对手的兴味“可以。蒋小姐果然……很有原则。” 他示意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助理取走修改稿去调整。
几分钟后，修改好的协议再次送到蒋曦面前。核心的粉饰要求被弱化，但控制她发声的条款依然坚如磐石。
蒋曦看着那份协议，仿佛看着一张无形的网。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肺。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签下自己的名字——“蒋曦”。笔迹清隽有力，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和冰冷的屈辱。
沈瑞满意地收起属于他的那份协议，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压迫感。他低头看着依旧坐在沙发里的蒋曦，语气带着一丝虚伪的关切，更像是一种警告“蒋小姐，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苏晚僵坐在沙发里，直到那气息彻底消散。她走到窗边，想透一口气。午后阳光正好，街道宁静。然而，她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街对面梧桐树的浓荫下，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静静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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