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窗下的一方阳光里,被重新丈量。
辰时,阳光初透窗棂,将窗下那张宽大柔软的贵妃榻染成一片流淌的暖金。林霜儿会准时出现,手中或是一碗温热的牛乳羹,或是一盏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药汁。她步履无声,神情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精准与强势。李烬川最初的反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他蜷缩在榻上,抗拒地别开脸,嘶哑地低吼“拿走”,甚至试图挥手打翻那碗盏。
林霜儿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她会稳稳地端着碗,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扶住他嶙峋颤抖的手臂,甚至在他挣扎得厉害时,另一只手会迅捷而不容拒绝地托住他的后颈,迫使他微微仰头。碗沿抵住他干裂苍白的唇,温热的液体便不容置疑地灌入他口中。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久经沙场处理伤兵般的熟练与不容置疑。李烬川在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和呛咳中,只能被动地吞咽。每一次“强行投喂”后,他都会剧烈地喘息,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屈辱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剥夺掌控感的无力,死死瞪着林霜儿。而她,只是平静地接过空碗,用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的残渍,仿佛擦拭一件蒙尘的瓷器,然后转身离开,留下他独自在温暖的锦垫里,被屈辱和一种奇异的、被强行注入的暖流包裹着,喘息。
药味散去,阳光更盛。书卷便在此时铺开。林霜儿会将那卷需要修补或誊写的兵书摊在榻边的小几上。她坐在旁边的圆凳上,腰背挺直如松,手中执笔,目光专注。李烬川陷在柔软的锦垫里,身体被阳光晒得微微发暖,骨头缝里那透骨的寒意似乎也消融了些许。最初的抗拒在纯粹兵略问题的牵引下,如同冰雪遇到暖阳,渐渐瓦解。
“此处……‘诱敌于险隘’……”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喘息和痰音,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像从深潭里费力捞出,目光落在书页模糊的字迹上,“‘险隘’之后……当是‘伏弩于林’……弓弩手需藏于两侧密林高处……射程……覆盖隘口……”
林霜儿微微颔首,笔尖饱蘸浓墨,悬停在泛黄的纸页上方。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捕捉着他话语中每一个关键信息,手腕沉稳有力。紫毫落下,笔锋转折处带着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清峻峭拔的力道,与他当年力透纸背的锋芒遥相呼应,却又巧妙地融合,将那模糊缺失的字句,清晰地、带着新生般的力量,重新烙印在纸上。
“地形标记……此处……非是缓坡……”他艰难地喘息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试图描绘那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地形,“是……是断崖!崖下……有深潭!敌若被诱入隘口……前有伏弩……后有断崖……进退……皆是死路!”说到关键处,他眼中那潭死水会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锐利如旧的光芒,如同冰层下骤然闪现的寒星!
林霜儿笔走龙蛇,依言在舆图旁迅速勾勒出断崖深潭的轮廓。笔锋凌厉,带着沙场点兵的杀伐之气。
然而,这短暂的光芒如同昙花一现。往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嶙峋的身体便会不堪重负。剧烈的咳喘如同跗骨之蛆,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他猛地佝偻下去,双手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背在阳光下剧烈起伏颤抖,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瞬间撕裂了方才凝神专注的氛围。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林霜儿会立刻放下笔。没有惊慌,没有言语,只是迅速拿起榻边温着的清水,递到他唇边。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道,落在他剧烈起伏的背脊上,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拍抚顺气。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深埋在冰层之下的耐心。
待到咳喘稍稍平息,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虚脱地瘫软在锦垫里,脸色惨白如纸,只剩下粗重艰难的喘息。林霜儿便重新执笔,目光落回书页,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断崖深潭……伏弩覆盖……嗯,记下了。此处水流标记……”
书写的时光,便在咳喘的间歇中艰难地延续。阳光悄然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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