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期的身份从口头上的保镖转变为靳家内部的执事，并直接隶属于靳司衍。
靳司征听说了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样一个他用来羞辱自己哥哥的人竟能这么快得到靳司衍的信任，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深入培养这条线，但很快就释怀了。
与此同时，靳司衍正在等杜葵的消息。
午后，靳司征在书房里看书。阅读理解书中文字这样对从前的他而言那么容易的事，现在竟有些吃力，一行字他需要反复琢磨数次，大脑才能回馈以理解。他知道曾经的那些镇静剂和药物多少影响了他的反应能力，现在万事都急不得。
“少爷，喝点水吧。”
闻期眼里，靳司衍循声望他，下意识地微微歪头。
这个动作他和熟悉，每次靳司衍看稍远的人和物，都会因视线不清而如此，眼神中带着探究的专注。闻期看着他苍白的肤色和血红的瞳孔，只觉他脆弱得令人心间发颤。
“少爷，您的眼镜呢？”他问。
这话倒是提醒了靳司衍，难怪看什么都吃力，他都快忘了自己需要眼镜这件事。瞳孔没有聚焦点地落在虚空处，他语气淡漠，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疏离，或者抗拒：“弄丢了。”顿了顿，像是解释，“没什么想看见的事，也懒得找了。”
这话轻飘飘的，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闻期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将水杯旁的书籍摆放整齐。随即抬眼，目光沉静地看向靳司衍，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少爷若是打算重新理事，一副看得真切的眼镜，总是最趁手的工具。”
……
闻期在劝慰自己吗？
这短短几日内，闻期的疏离他不是没有察觉。总是自己问什么，闻期就回答什么，不多一句废话。靳司衍知道他或许出于各种考量，才寡言少语，但总归有些失落。
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一颗温热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他歪着头，穿透模糊的视线仔细端详，精准地捕捉闻期脸上那抹不容错辨的关怀与坚持。
就在闻期以为他不会回应时，靳司衍眼中的星光按耐不住，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情绪：“你去安排吧。”
闻期垂首，嘴角几不可查地上扬。
闻期的动作很快。打着靳家的名头做事，隔日他就婉拒了司机，亲自载着靳司衍离开别墅。
这还是靳司衍回来后，第一次出门。
要为他配一副合适的眼镜，是一项极为精细的活。
只因他那双白化病而异常脆弱的眼睛，经不起半分差错。
“那我们就开始了，靳少？”验光师已经很熟悉靳司衍的状况。闻期安排着最后还是选择了靳司衍从前一直看的验光师。
靳司衍微微颔首。
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
强光即便是经历层层过滤，依旧让靳司衍的瞳孔条件反射地泌出生理性的泪水，银白色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他不得不频繁地闭眼，偏过头去缓解那如细针般的刺痛。
闻期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验光师报出一串复杂的数据，镜片的透光率、滤光波段、防眩光涂层，远非普通人配镜那般简单，且很难在一次验光中获得准确的结果。
傍晚时分，老验光师屏息凝神地操作着仪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感。
这已是今天的第三次微调。
靳司衍靠在轮椅里，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那双血红的瞳孔在强制性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眼球震颤，使得精准测量变得异常困难。
“大少爷，放松，再看一次……”老验光师的声音极轻，带着安抚。
每一次仪器发出的微光，即便已调到最暗，对他色素稀少的视网膜而言，依旧如同针刺。他不得不频繁地闭眼、偏头躲避，纤长的白色睫毛因生理性泪水而濡湿，黏在一起。
“左眼……散光轴位，似乎还需要再确认。”验光师看着仪器上跳跃不定的数据，额头沁出细汗。严重的散光和难以稳定的聚焦，让最终度数的确定变得极其艰难。
闻期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如同一座压抑的火山。他看着靳司衍又一次因强光刺激而猛地闭紧双眼，下颌线绷得死紧。
“先这样吧。”靳司衍忽然抬手，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躁意。他试图挥开眼前的验光设备，那是一种长期受挫后本能的反抗。
闻期上前，在靳司衍动手揉眼睛之前，用自己温热的双手敷上。温暖的黑暗包裹着他，仿佛一切伤口都得到喘息。
黑暗中，闻期和验光师点头致意，验光师了然，收拾东西。
“少爷，我们先回去？”
在他面前，他永远有被放过的机会。
暮色温柔地透过车窗，靳司衍摘下墨镜，感受这沉沉的玉紫色将外界的喧嚣都隔绝开来。
闻期的车开得很稳。
待他回过神时，才发现闻期并未直接将车开回那座令人窒息的别墅，而是停在一条安静街角的甜品店旁。
“少爷，您等等。”
靳司衍坐在车内，歪头看着闻期的背影消失在甜品店的门口，仿佛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缓缓重叠。
少顷，闻期提着一个精致的纸盒回来了。他拉开车门，一股甜香先于他飘了进来。他将纸盒轻轻放在靳司衍盖着薄毯的膝上。
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五个圆滚滚的奶油泡芙，金色的酥皮上撒着糖粉。和靳家厨房做的相比显得朴素又可爱。
靳司衍拿起一个，泡芙酥脆的外皮，内里是柔软丝滑的奶油，甜而不腻。这并不是他从前常与温彻去的那家，可此情此景下舌尖传来的味道却仿佛与多年前的思念重叠。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又拿起第二个。车内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当他拿起第三个，动作却微微一颤，他抬起眼，歪着脑袋用血红而清明的眼眸，精准地看向驾驶座上沉默的闻期，语气状似随意，却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紧绷：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呢？”
闻期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收紧一瞬。他对上靳司衍探究的目光，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闻期”的茫然与恭顺，答道：
“少爷您喜欢就好。都是巧合，店家说这个买的人最多。”
巧合。
靳司衍眸底那因这怀念的甜味而燃气的微光，轻轻闪烁一下，随即暗淡下去，归于一片沉静的暗红。
他沉默地将剩下半个泡芙吃完。然后，将剩着两个泡芙的纸盒，递到驾驶座。
“我吃不下了，”他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好似刚才那个因泡芙而流露出些许生动的人只是错觉，“你处理掉吧。”
那递过去的动作，那并未完全合上的盒盖，透着一种无声的，带着些许负气的指令。
闻期看着被递到手边的纸盒，里面那两个“相依为命”的泡芙，像是某种被小心翼翼递出又被拒绝的心意。
靳司衍将目光投向窗外。闻期拿起一个，奶油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很甜，甜得有些发苦。
他想用着这“巧合”买来的泡芙，咽下的却是无法言说的过去与必需坚守的现在。
待到路灯亮起，车辆重新启动，驱向那做华丽的牢笼。
车内的甜香尚未散尽。
几天后，经历数次令人疲惫的微调，那副承载着太多期望的眼镜终于被送到靳司衍手中。
眼镜盒被打开，里面躺着的并非他惯常使用的冷色调镜框。闻期为他选择的，是一副柔和的玫瑰金色纯钛镜框，线条简约流畅，在光线下泛着温暖细腻的光泽。
“试试看，少爷。”闻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靳司衍拿起眼镜，指尖传来纯钛材质特有的轻盈感。他戴上，鼻梁和耳廓几乎感觉不到压迫，确实比以往的镜框舒适许多。他抬起眼，看向镜中的自己：银白的发丝，红枣般的瞳孔，被这副玫瑰金的镜框奇异地中和掉了一些冰冷与疏离，增添了几分……他许久未曾在自己身上见过的温润。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从前习惯了隐藏在银灰、枪灰这类冷色调之后，这般柔和的颜色让他感到些许陌生，甚至一丝隐秘的，不愿承认的悸动。这颜色，也太不像“靳司衍”了。
“颜色……”他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扶了扶镜框，算是默认了这份安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闻期上前开门，来人是杜葵。她手中端着一盘精致的茶点，姿态一如往常般恭敬得体，茶点被搁置在靳司衍手边。
随即，她退后一步，声音清晰平稳：“大少爷，您之前吩咐要寻的几本绝版古籍，书商那边已经回了消息，说是寻到了。约定三日后，在城南的‘静心书斋’看货。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靳司衍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眼眸在清明的镜片后微微一闪。
“静心书斋……”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语气听不出喜怒，“好，我知道了。”
“是。”杜葵躬身，安静地退了出去，全程没有多看旁边的闻期一眼。
房门重新合上。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靳司衍缓缓靠向椅背，目光透过这副让他视野恢复半分清晰眼镜，投向窗外。
尹纫秋……同意见面了。
他抬起手，再次触碰了一下那温润的玫瑰金镜框。或许，是时候用这副“新”的眼睛，去会一会“旧”的人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