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的声响漫过走廊,带着午后特有的慵懒,吴建夹着课本踏进门时,腰间那串钥匙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像风吹过挂在窗边的旧风铃。他抬手将钥匙往讲台上一放,课本轻拍桌面,声线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上课。”
一班的喧闹瞬间沉淀下来,学生们面面相觑,眼里攒着细碎的错愕。几个胆子稍大的交换了眼神,试探着开口:“老师,这节是自习课。”
吴建掀了掀眼皮,下颌线绷得平直,语气里带着点理不直气也壮的坦然:“征用了,上数学。”
“啊?”
“这也太突然了吧……”
低低的嘀咕像落在水面的雨点,晕开一片细碎的抱怨。吴建指节轻轻叩了叩讲台,声音不重却足够清晰:“安静。自己数学考得怎么样,心里该有数。”
他的目光扫过全班,在角落停顿了一瞬,又补了句,“况且你们进度比二班落了两页,总不能一直拖着。”
有人在底下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够真切:“说不定在二班,他也是这么说的。”
立刻有人接话起哄:“怕什么,咱班有叶流和于溯呢,躺着也能跟上。”
附和声跟着起来:“就是,有两大神在,成绩肯定差不了。”
于溯侧眸看了眼身侧的人。换作从前,听见这话,叶流或许会笑着接一句调侃,可此刻他只是眉峰微蹙,指尖在草稿纸上轻轻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周身最淡的背景音。
他也变成这样了——像被抽走了多余的情绪,只剩下做题这一件事可做。这个念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莫名滞涩,连带着演算的思路都慢了半拍。
吴建的火气被这起哄声勾了起来,抓起粉笔头往黑板上一掷,白粉簌簌落下:“他俩是第一,你们就能松懈?第三名能追上他们三十分吗?王立杰!”他抬手指向刚才起哄最欢的男生,“你来说,你能排到第几?”
王立杰脖子一缩,刚才的活络劲儿瞬间敛了下去,整个教室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说不出来?”吴建轻嗤一声,“说不出来就好好听课,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讲台上,他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公式定理,声音透过空气落在每个人耳边;讲台下,有人撑着下巴强打精神,眼皮沉沉地往下垂,有人望着窗外的树叶走神,眼神空茫,也有人脊背挺得笔直,笔尖在笔记本上不停移动,生怕错过一个知识点。
叶流对这种基础课向来提不起太多兴趣,左耳进右耳出,大半心思都放在桌角的竞赛题上,指尖夹着支笔转得轻快。起初因为沉浸在解题思路里,笔几次没转稳掉落在桌,就在灵感快要成型的瞬间,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嗒”的一声,笔落在桌面上,思路骤然中断。
空气静了半秒。于溯弯腰捡起笔,修长的手指轻轻将笔重新夹回他指尖,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皮肤,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随即抬眸,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叶流抬眼望过去,少年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水,不起波澜。他心头莫名窜起一丝气,压着声线问:“你觉得我不会转?”
“没有。”于溯的声音很淡,像落在水面的雪花,没什么重量。
“那你笑什么?”
于溯沉默了两秒,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比比?”
叶流挑了挑眉,骨子里的好胜心被轻轻勾了起来:“比就比。”
吴建在讲台上讲得投入,余光瞥见两人转笔的动作,重重咳了一声,眼神扫过去,带着几分警告。
二十分钟过去,那两支笔依旧在指尖转动,没半点停下的意思。他“啪”地折断手里的粉笔,指节微微泛白:“某些同学,适可而止。”
三十分钟过去,转笔的弧度依旧没停,像两道不停歇的光影。
“别以为成绩好就能随心所欲!”吴建太阳穴轻轻跳着,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两口凉茶,指着黑板上的题道:“后面那两个,上来。叶流,做这道。”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带着好奇的打量。叶流转着笔,瞥了于溯一眼,眼里带着点不服输的韧劲,没立刻起身。
于溯也没动,指尖的笔转得更快了,可这无意义的较量显然没个尽头。他突然伸手,稳稳扣住叶流转笔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那支笔便落在了他掌心,与此同时,他自己指尖的动作也骤然停了。
于溯的手心很凉,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触碰的瞬间像一块冰轻轻贴在皮肤上,触感清晰得很。叶流浑身一僵,愣了半秒才抽回手,起身走向讲台。
“于溯,你也来。”吴建翻着课本,指尖落在一道拓展题上,“你做这个。”那题目密密麻麻全是公式,难度比叶流那道深了不止一个层次。
叶流刚写了一半步骤,余光扫到那道题,心里瞬间涌上一股闷火——这是什么意思?明摆着看轻人?
忍,他告诉自己要忍,维持住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心平气和,与世无争……可这话在面对于溯时,总显得格外无力,好胜心像破土的芽,瞬间就盖过了所有克制。
他猛地抓起粉笔,狠狠划掉写了一半的答案,粉笔头轻落在讲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半倚着讲台边缘,下颌线轻轻绷着,眼神里带着点桀骜的锐气,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老师,你看不起我?这题未免太简单了。”
这副张扬的模样,别说班里同学,连于溯都微微顿了顿。记忆里那个浑身带刺的少年,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回来了。教室里静了片刻,直到大课间的铃声骤然响起,才炸开一片细碎的议论。
“我天,叶流平时都这么直接的吗?吴老师都愣住了。”
“以前没发现啊,还以为他跟于溯一样安静,没想到这么刚。”
“学神的竞争感也太强了吧,连做题都要争个高下。”
“别说,于溯那才叫真冰山,你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谁说,我刚刚看见他笑了!”
叶流被“冰山”两个字轻轻刺了一下,班里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让他莫名觉得烦躁。他手抖了一下,推开围着的人群,快步冲出了教室。
吴建的惩罚向来简单——跑步。叶流没等他开口,就自觉往操场走去。二十四小时内接连两次失态,这次还当着全班的面,说不窘迫是假的。
跑着跑着,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叶流回头,看见于溯跟在后面,步伐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跟着我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语气里带着未散的烦躁。
于溯抬眸,眼神平静:“我也来跑步。”
“呵,离我远点。”叶流加快了速度,不想再跟他有太多牵扯。
“流儿。”
一声带着尾音的呼唤,像一把旧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的门。叶流的脚步瞬间顿住,缓缓放慢了速度。童年的夏日,蝉鸣聒噪,汽水冰凉,还有那个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叫着“流儿”的人儿,所有画面都在这一刻慢慢清晰起来。
今天的阳光不算刺眼,微风拂过操场,带着青草的淡淡气息。于溯跑到他身边,停下脚步,抿了抿唇,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决心:“我们和好吧。”
叶流猛地停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和好”这两个字,他一天内听了两次,可从于溯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荒谬。
多浅淡的友谊啊,说断就断,说和就和,真够随意的。
他抬眼看向于溯,阳光落在少年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执拗:“你说和好就和好?凭什么?”
“难道你当年就没有错吗?”于溯的眉峰轻轻蹙起,语气也冷了几分。
叶流别过脸,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所以,我不想和好。”
于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拳头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像是放弃了争辩,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那随便你。”
随便?
叶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两个字像一盆微凉的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火气,只剩下莫名的无力感。明明是他占理,此刻却像个输了的人,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他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里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咬着牙,推开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报告。”
“进。”
叶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老师,我错了。”
吴建合上手里的参考书,抬眸看他,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审视:“错在哪了?”
“不该在课上转笔,不该对您态度不好。”
“嗯。”吴建点了点头。
“所以,我和于溯在同一班是非常错误的决定呀!你看我们能……”
吴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突然笑了:“知道错就好,不过换班就不必了。”
叶流愣住了:“老师?”
“你们俩这股竞争劲头,正好能带动班里的学习氛围。”吴建笑得一脸欣慰,指着笔记本上的题,“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给你们公平竞争的机会。以后每节课,我留五分钟,专门让你们俩比一比竞赛题。”他拍了拍笔记本,“你看,这些都是我特意找的压轴题,多合适。”
叶流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谁不知道于溯的数学比他好,真比起来,输了岂不是更难堪?
“老师,我……”
“别跟我说不行。”吴建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与强硬,“压力就是动力,刚才在讲台上的锐气去哪了?”
叶流的脸微微发红,低声道:“我那是装的。”
“装的?”吴建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那你这演技倒是不错。怎么,还没比就怕了?”
叶流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是有点怕。
可少年人的面子总不能丢,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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