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阳光，也像现在一样没心没肺地灿烂着，透过高二（三）班教室那几扇老旧的玻璃窗，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投下斜斜的、晃眼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混合着新发课本的油墨味儿、前排女生洗发水的廉价花香，还有后排几个男生打完球还没散干净的汗味，形成一种独属于开学第一天的、混乱又生机勃勃的气息。
“许晨！许晨！江湖救急！” 我屁股刚挨着那硬邦邦的木头凳子，肩膀就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力道大得我差点一头栽在桌面上。
不用回头，听这大嗓门就知道是猴子侯明，我打穿开裆裤就混在一起的死党。
“干嘛干嘛？谋杀啊？” 我没好气地揉着肩膀，扭过头，果然对上侯明那张挤眉弄眼的猴脸。
“数学暑假作业，最后三页！借兄弟观摩观摩！” 他双手合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狗腿样，“老班说了，第一节课就要查！兄弟我昨晚奋战到三点，实在扛不住了……”
“就知道你没写完！” 我一边吐槽，一边还是认命地低头去翻我那同样惨不忍睹的书包。
书包带子上的皮卡丘挂件随着我的动作一晃一晃，傻乎乎的。书包里塞得满满当当，刚发的新书、乱七八糟的练习册、还有几本皱巴巴的漫画，我扒拉了好几下，才从最底层掏出那本同样皱得不成样子的数学暑假作业本。
封面一角还沾着点疑似冰淇淋的褐色污渍。
“喏，赶紧抄！” 我把本子甩给他，不忘威胁，“抄归抄，别给我画得妈都不认识啊！我还指望靠它蒙混过关呢！”
“得令！晨哥万岁！” 侯明如获至宝，一把抢过去，立刻埋头苦干，嘴里还念念有词，“选择题……大题……填空……啧，许晨你这字儿写得跟蚯蚓爬似的……”
“滚蛋！爱抄不抄！” 我作势要把本子抢回来，他赶紧护食一样抱紧，嘿嘿傻笑。
教室里吵得像一锅煮沸的粥。
女生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暑假的见闻，哪个明星又出新歌了，哪个网剧超好看。
男生们则聚在一起，唾沫横飞地争论着昨晚球赛哪个球星最牛，或者炫耀着新到手的游戏装备。
桌椅板凳被拖动得吱呀作响，笑声、喊声、书本拍在桌上的啪啪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
我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看着窗外操场上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在风里哗啦啦地响。
新同桌还没来，旁边的座位空着，桌面干净得反光。
我顺手在空桌面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正在打瞌睡的简笔小人。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那嗡嗡的嘈杂声浪，毫无征兆地、诡异地低了下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
紧接着，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细微的抽气声和压抑的惊呼从门口迅速扩散开来。
“哇……”
“快看……”
“谁啊？新同学？”
几乎是本能地，我和侯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门口。
班主任老刘，那个头顶已经有点地中海趋势、常年穿着洗得发白蓝衬衫的中年男人，正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而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个身影背着光，走廊明亮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简单的白色T恤，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利落。
他个子很高，比老刘高出大半个头，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瘦，但肩线平直。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很旧但异常干净整洁的黑色双肩包，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当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闹哄哄的教室时，所有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窗外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几十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无形声响。
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呢？
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鼻梁很高，线条清晰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薄唇没什么血色，此刻正微微抿着。
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有些深，瞳仁的颜色是极纯粹的、近乎墨色的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地映着教室里的一切，不带任何情绪。
没有好奇，没有紧张，也没有初来乍到的羞涩，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
帅，是真的帅。
是那种带着强烈距离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冰雕玉琢般的帅气。
教室里落针可闻。我能清晰地听到旁边侯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还有前排几个女生压得极低的、兴奋的窃窃私语。
“我的天……”
“太帅了吧……”
“转学生吗？哪个班的啊？”
老刘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咳，安静！都回自己座位坐好！”
他侧身让开一步，示意身后的男生进来，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威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屿同学，从南城一中转学过来，从今天起就是我们高二（三）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夹杂着更多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江屿。名字跟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带着点孤岛的味道。
他没什么表情，对着全班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那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持。
然后，他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嗯？等等！
在全班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目标明确，步履平稳地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的心脏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
看着他越走越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在我视野里逐渐放大，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感觉手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出汗。
旁边的侯明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老刘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旁边的空位上。
“江屿，你就坐许晨旁边吧。” 老刘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许晨，你成绩虽然……咳，有待提高，但人缘好，性格开朗，正好帮助新同学尽快融入我们班集体！”
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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