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dm 12/“第壹名”
高二上半年,附中教室的窗户框着外面一片雨汽充沛的灰色天,深蓝玻璃被水珠附上,缓缓淌下两行眼泪。
讲台上,国文课老师正在努力抬高音量召集人去3422教室参加一轮选拔。
课间发出的小动静太多,把她细嗲的嗓音淹没得很彻底。
但是依旧有几个女生朝着林弥初看过来。
“跳舞就找她啊,啊不然咧,在庆典上干嘛这么爱出风头?”
“我和你们讲,上次有别班男生还找我要她联系方式喔,你们觉得她长得好看吗?”
“我觉得一般般,还不如陈宜蓁,那张宣传栏的相片,是摄影师特别偏心给她挑了个好看的角度吧。”
“你不要这样说,万一被人家听到不肯去比赛了怎么办。”
话题短暂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忽然说。
“……我希望她到时候是最后一名。”
“我也希望。”
几座之隔,林弥初交叠着腿坐在位置上,脖子上系的领结微斜,手里的笔在指尖流畅地转着。
她没在看卷子,而是微微仰着头,发呆看外面的雨天。
坏习惯都是跟柯叙凛学的,转笔的姿势几乎如出一辙。
班上只有一个人很认真地听完了国文老师的话,并且上前从她手里拿过了一张报名表。
没过多久,那个人走到了林弥初的位置跟前,低声征询她:“林同学,你要报名这次比赛吗?”
林弥初这才回过神,那双细长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向他:“报名什么?”
程柏谚极其耐心地和她重复解释了一遍:“舞蹈比赛。你是班上的跳得最好的,老师也希望你能去报名。”
“我已经替你问过了,假如能拿到特优,到时候艺考对免试申请和个人申请学校方面都有加分。”
林弥初点头,目光看向他无意识将报名表攥得紧紧的手,笑得有点轻佻:“班长,你和我讲话很紧张吗?”
她说话的时候抱着臂,微卷的长发就散落在手边,睫毛细密得像是自带眼线,让人不敢直视脸。
很随意的漂亮。
程柏谚立即偏头别开眼睛,碎发遮住微微发红的耳根。
他清了清喉咙,将报名表飞速塞进她手里,言简意赅:“拿着。”
下一秒,林弥初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等一下,我还没有答应。”
程柏谚被她触碰到的整条手臂都僵硬起来。
他没有抽手,也没有挣开,只是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你有什么难处吗?林同学。”
“我家没钱,我不打算走艺考路了。”
林弥初支着下巴,回答很坦荡。
“这种比赛,赢不赢对我来说,好像没有意义。”
程柏谚罕见地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安慰她。
但她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很快转开话题:“或者说,第一名有奖品吗?”
“是有的,”程柏谚了解得很细致,“据我所知,这次第一应该会奖电影票。”
“电影票?”林弥初漫不经心地问。
程柏谚又耐心给她解释电影票的兑换范围和使用时限。
但她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面前的人身上了。
她想到柯叙凛的生日就在近期,又想到他很感兴趣的那部《海角七号》马上上映。
一张电影票用零七年的物价来衡量并不便宜,首映的影票更是要比二轮票要贵上三四倍的价格。
既然要请人看电影,那肯定要看最好的。
她的指节在桌面敲了敲,没有考虑太久,拿过报名表,爽快起身:“我答应了。”
^
将报名表写好走到3422教室,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没几个人,就连老师也还没到。
林弥初走过去找了个空位子,抽开椅子坐下。
其实学校里会跳舞想走艺术生路的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彼此刚听过名字认识。
林弥初这张脸上五官生得厌冷,加上有些特立独行的高调性格,没少被人在背后编排。
学生时代,善意和恶意都来得毫无理由。
学校里流传她单亲,妈妈又是发廊妹,很多人都对她有偏见,看她不顺眼。社团里的那几个乖张的就更加了,恨不得事事都和她对着干。
“你也来报名啊林弥初,”徐临雨注意到她这头传来的动静,脸上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毕竟你不是说要放弃艺考了吗?”
“你家哪里出得起走艺考路的费用?”
她故意笑了笑,话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尖锐刻薄。
林弥初懒得理她,连个眼神都疲于分过去。
“林弥初,”徐临雨站起来,微微加重了叫她的语气,“我在和你讲话。”
“你到底懂不懂礼貌啊?”
“白给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要?”她终于回应,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钱掉在地上你不懂得捡吗?”
话里意思不要太明显,大家都听出来,林弥初在说这场比赛只要她参加,第一名绝对是她。
很傲气的回答。
徐临雨被气得笑了一下,但偏偏又无从反驳。
她从位置上起身走过去,走到林弥初跟前,居高临下盯着她,低声道:“那就到时候名次说话咯,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话语未落,负责比赛报名的老师从教室门口推门进来。
她粗略环顾了一眼教室,眼中有些惊喜。
“来参加的同学还是蛮多喔,填好的报名表直接先交到我这里吧。”
大家听了话,纷纷起身去交表。
这时候,前排的几个女生看见报名老师的身后,还立着一道懒散的身影。
他斜靠着门框,百无聊赖地单手抄着兜,脖子上系的领带松垮,应该是临时被喊过来帮忙拿设备的。
徐临雨顺着大家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边。她呼吸一颤,跟不敢往前了似的,脚步步速忽然放慢。
走在她身后急着交表的林弥初,顿时始料未及地撞上她的肩膀。
两人同时扶住桌角,从林弥初的外套口袋里蓦然滑出个东西,正好掉到徐临雨的脚边。
“喂,你是不是有病?”林弥初没好气地揉了下自己被撞疼的肩膀,“干嘛忽然站着不动?”
她直起腰绕过她要走,却不想被徐临雨一把抓住了手。
“这你的?”
徐临雨无比笃定:“我刚刚看见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林弥初一低头,是之前柯叙凛放在她这保管的那盒新乐园。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脸色很快冷下来。
“还我。”
徐临雨像是看到热闹似的,故意将烟盒往身后一藏,不让她拿到:“没想到你也会带这个来学校,不怕被教官知道给处分吗?”
“我说了还我。”
林弥初毫无顾忌地伸手去抢。
徐临雨像个得胜者一般,转身将那盒烟高高举起,就要出声告状:“老师,我捡到林弥初她——”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东西已经被一道更高的身影漫不经心地拿过去。
徐临雨话语戛然而止,怔怔地回过头,心跳停住,连胳膊都在发软。
转过脸却只捕捉到男生被风吹起来的黑色碎发,露出的五官锋利又不好招惹,就这样从她跟前路过,随后转过身漠然地凝视着她。
让人喉咙发紧,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不好意思。”
柯叙凛就站在林弥初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女生纤细的身影完全挡住。
他从烟盒里弹了一根,低下脑袋,漫不经心地叼在嘴里,肆无忌惮地看向徐临雨。
很简单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偏透着一股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坏劲。
“同学。”
他懒洋洋扶着桌面,从胸腔发出声低笑。
“这是我的。”
讲台上。
报名老师注意到了这头的动静,但也只是纵容地教育柯叙凛,赶紧把烟拿好收起来。
讲台下。
徐临雨沉默又震惊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看。
捂住嘴,哑然失声。
^
都在同一个学校,平时训练又是同一间的舞蹈教室,林弥初或多或少都清楚大家的水平大概在哪。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松懈下所有的基本训练。即使是做自己擅长的事,她也要全力以赴。
比赛那天台北下了很大的雨,原先定好的室外舞台被挪到了室内。
本来可以允许学生旁观的席位也被取消,只剩下没几个位置。
那天讲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寂静的比赛场地和舞蹈教室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多出坐在场下的那三双审视的眼睛。
林弥初跳的时候耳边里只剩下水声,滴滴答答地掉,分不清是额头掉落的汗还是伴奏。
密闭空间里映出的影子也是潮湿的,细灰尘被日光映白,呼吸雨了又晴。
她站在聚光灯下,每次抬高的修长手臂和扬起的发丝都像是被打湿仍然奋力起飞的蝴蝶。
蓝色的、缄默的、充满感染力的。
没有失误。
一次也没有。
是林弥初跳舞生涯里最完满的一次。
然而颁发奖状的时候,评委并没有把名次如愿给她,而是给了徐临雨。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不公,但是谁也没有站出来说。
她拿着与第一名失之交臂的奖状,站在镜头最外侧合影,连一个笑都没有。
回去路上路过隔壁教室。
听到半开的教室门边传来一道神气的嗓音,徐临雨被簇拥着翻看第一名奖状,讥讽地说:“即便重来一次,第一名也还会是我。”
“只要我想要。”
林弥初拿着奖状的那只手突然没了力气。
她往回跑,不顾一切地往回跑,一头扎进舞蹈教室,整个人跪倒在地面。
她想到自己被迫开始跳舞的那几年的“不和谐”,因为经济能力走不通的前路,想要的、差一点就能够到的电影票。
多年辛苦付之一炬。
压抑许久的委屈排山倒海把她淹没。
排练的落地镜映出她发涩的眼睛,眼泪掉到手背和被攥得发皱的奖状上。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辨不清这么多个咬牙努力的日夜究竟是为了什么,练习时浑身上下滚出的淤青又算什么。
背后的门把手被人拧开,眼前扎进一双黑色帆布鞋。
林弥初哭得没劲的手臂被人一把拉起,眼泪再无处可藏。
她很少哭。
哪怕是最先开始跟不上的那些基础课和后来难以为继的学费,也从没让她认输掉过眼泪。
柯叙凛沉默蹲在她的跟前,握住她跪得发疼的膝盖,接着摁着她的眼角,把她的眼泪全部擦干净。
他说:“你还想继续跳舞吗?”
“只要你说想,我供着你上。”
林弥初流着泪给了他一下:“你有病啊,柯叙凛,你哪来的钱?”
“我可以挣,”他被打了反而笑,顺势和她一块坐下来,“你只要说想不想。”
那道认真的视线落到眼睛里,是和香烟灰一样令人心悸的滚烫。
他没在开玩笑。
就和小时候说过要让她学会骑单车一样,说到做到。
林弥初擦干眼泪,偏过头,说不想。
“我可以走别的路,走的也不会比现在差。”
她林弥初,就算一切从头,也能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柯叙凛睨着她,笑得又痞又浑。
他没再说别的,只轻轻说了四个字,人定胜天。
这四个字在这之后,几乎印进了林弥初的生命里。
就算是命中早就注定。
你也依然有挑战命运,直到战胜它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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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Sandm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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