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内没有洗手间,商场地标又很不明晰,左转右转到剧院外部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出门看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叠戏票兜售,周子钰心下一动,忽然想到温芸看着剧院海报出神,想着也许请她看戏会开心,何况社团也进复试了,一起乐一乐也挺好。
“票怎么卖,是《贵妇还乡》么?”
“今晚八点的场,你要多少啊?”
“二十多张吧。”
周子钰点了点人数,说道。
那人立即满脸堆笑,殷勤的上前说:“我一看你就是懂戏的,现在看这个的年轻人不多,今天也算交个朋友,算你四百八一张,怎么样?我卖别人都是八百多的。”
看对方说的很真诚,周子钰很爽快的掏出手机扫了码。
“怎么去那么久?”温芸问。
“找不到卫生间,跑到剧院去的。”
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商量着去哪里玩,周子钰此时故意咳嗽两声。
“咳咳。”
没有人在意到她,周子钰有点恼火。
“咳咳,咳咳——咳——”
林冉:“周子钰你犯病了?”
“滚……我想请大家看戏,给咱们进复试庆功。”
“太阳打西边出来。”
“林冉你去s——”
拿出一-大卷门票放在桌上,周子钰鼻子都要冲到天上去。
“哇,子钰你发财了?”谢雨星很适时的捧场。
“我还是第一次到大剧院看戏呢。”
“我也……”
戏剧社的成员多少都喜欢话剧,就算不喜欢的也对这次新奇的体验很好奇,周子钰却觉得温芸好像不是很高兴似的,虽然也笑着,却和平时那种礼节性的笑容没什么两样。她以为自己会错了意,难道对方真的不想看,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开戏时在剧院门口看见卖票的那个男人,正在向几个年轻人售票,喊价一百一张,周子钰捏着票的手紧紧一攥,被骗了。
省大剧院是前几年新修的,请国外大师重新设计过,流线型不规则设计,外墙用黑白两色石材饰面,嵌入玻璃幕墙,看起来非常气派。原先租给高中生比赛的不过是个小厅,而买的这张票所在的演出厅位于场馆中-央,是真正的省内最大室内戏剧演出场馆。
买的票位置都在楼上,登上顶楼看到的舞台只有小小一片,大部分面积贡献给了楼下观众的头顶。
“我终于知道外边为什么有租望远镜的了,这能看见什么啊。”周子钰眯着眼睛试图看清舞台。
“租了看,眼睛也累,听台词,当休息吧。”温芸劝慰她。
“也是。”
周子钰说话时余光瞥见林冉动作,准备阻止却发现为时已晚,这家伙竟然和徐元旭换座?有没有搞错,她特意把徐元旭的座位调的远远的。
位置从原先的:林冉、周子钰、温芸。变成了现在的:徐元旭、周子钰、温芸。
徐元旭讪笑着想问周子钰能不能换换位置,却被对方一张臭脸吓得不敢吱声,只能越过她向温芸打了个招呼。
习惯了以表演者的身份出现在展演厅,第一次用观众视角看待场上的表演者,周子钰尽力想要尊重演员,看了十几分钟之后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话剧真是适合手机出现之前的娱乐形式,如果是二百年前看得话应该会蛮津津有味的。
虽然剧场很大,开戏几十分钟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把手机拿出来看,一块块小小的亮白色屏幕翻动着,前排人说话的声音盖过演员的台词声,联系现在可能还在场外卖票的黄牛,周子钰不禁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把当话剧演员作为梦想,实现后却发现是这种情景,情何以堪。
思及此处,看向温芸,却发现她也没有看戏,而是环顾着剧院内凹的曲型顶棚,抚摸暗红的木质椅扶手。周子钰学着她的样子向后靠了靠,发现椅背挺软,更困了。
身边人眼中忽闪的泪光和鼻息让周子钰瞬间清醒,伸手从包里抽出面巾纸递到对方手里,慢了一步的徐元旭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奇怪,睡着之前少看了一段么,不记得有什么催人泪下的剧情,这不是喜剧么。
“温芸,你想去和演员合个影么,林冉她们过去了。”
“不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她平复了情绪,很淡的说。
“我不去,陪你一起,你累了么?。”
“还好,怎么了。”
“看戏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没有。”温芸笑着摇了摇头“我很想来这里看一次戏,只是,坐到这里有些伤感。”
“为什么?”
“你看见那个女主角么?”
“嗯。”
“那是我妈妈。”
“嗯?嗯!”
周子钰嘴张得能塞一个鸡蛋,脑筋转不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以前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放下在桐江的一切,今晚看过之后也能理解一些了。”剧院顶蓬闪闪发亮的灯光倒映在她黑色的眼眸中。“谢谢你,我本来没有勇气踏进这里。”
眼睛笑起来,皮肤底下的淡红,流动出一种真实的情感。周子钰想,对方对妈妈的感情应该很深。
“既然离得那么近,为什么不请她来看我们演出呢。”
“算了,太打扰。”
“真的不么?”
“……算了。”她摇摇头,语气平淡。
周子钰闻言沉默半晌,点头说:“好。”
听到回复,温芸起身说:“我们走吧,还没看锦城的夜景呢。
锦城的夜晚没有月亮,深深躲在云层之下不肯露面,发光的只有数不清的路灯和大楼墙壁上闪烁的LED灯。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并排走着,被沉迷逛街买小吃的大部队甩得远远的,反而多了独处的氛围。
“温芸,你是怎么知道别的高中实力一般的,老实说,早上我还以为你是扯谎的来着。”
“事实上,你以为的是对的。”
“哈?”
“我当时紧张得脑袋都是空的。”
“可是你看起来很自信。”
“如果连这点演技都没有还怎么做社长嘛。”这句调侃的语气很轻松,接着温芸认真说道:“何况如果社长都不相信能赢,社员不就更紧张了。”
“有道理,可是这真的不算诈骗么。”周子钰默默吐槽。
翌日演出时已经没有了第一天的紧张,能走到复试已经远超预期,如果能拿个名次最好,拿不到也就算了。
小赵老师却特别激动,一早晨和打了鸡血一样,估计也是没想到县级高中也能跻身决赛,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出岔子。
比赛完全结束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评委找到桐江一中的队伍,和每一个成员握手,絮絮叨叨说了些类似于和大家是老乡之类的话,并且很客气的夸了她们演的不错。
回乡的车上
林冉说:“你们说该不会因为是老乡所以给我们放水了吧。”
“说不准。”
周子钰并不苟同,说:“桐江每年出来多少高中生演出,也没见他个个都给放水。”
“要是放水把我们放进决赛多好。”林冉双手抱头开始畅想。
“太阳还没下去呢,别做梦了。”周子钰说。
“社长,你看她。”
“呀,能进决赛也说不准,等消息吧。”温芸转过头来对她们说:“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周子钰看着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心想:真的么?我不信。
从车上下来回到家里,就像从一个极其热闹的世界忽然抽离出来,灯光寥落,家里只有在看孩子的陈佳静在,再没有第二个人。
“他们都没回来么?”
“嗯,子钰你这几天去哪里?我还以为假期你会在家陪我呢。”
“出去参加表演了。”
“呀,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说一声,我和冬生可以去给你加油啊。”
“没事,一个学校的小比赛而已。”
“名次出来了么?”
“没,说是开学的时候出。”
“姐相信你们肯定行,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参加比赛就拿了金奖呢。”
周子钰有点尴尬的挠挠头,说:“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坐下稍作休息,左右顾盼,发现竟然连保姆都不在,心下惊讶。
“张妈请假了么?我饿了。”
表姐抱着孩子解释道:“外公生病了,非要到桐江来疗养,姨夫带着人过去在酒店顾看他,我们只能点外卖了。”
“来桐江干什么。”周子钰感到很奇怪,外公家在锦城,照理来讲医疗资源比桐江好不知几何。
“说是家乡景色有助于痊愈,外公那个人嘛,脾气怪得很,谁知道呢。外婆也劝不住,就随便他了。”
“怕不是回来找他原配么?”
“不太可能吧,外公那种性格,是会想原配过得好不好的样子么?”表姐说着说着,笑起来,又猛然意识到这样说长辈的私事似乎不太妥当,打个哈哈过去了。
周子钰对外公的印象非常差,多半来源于她母亲的口中对外公的评价。年轻时候依靠相貌和音乐才能吸引了外婆,因外婆那丰厚的家产,他抛弃原配妻子入赘李家,为了入赘成功,当年用尽了手段——至于是什么手段,也怕只有本人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候的经历,让他非常欣赏周子钰的父亲周卫洪,觉得他长相好人也上进,就把最疼爱的小女儿许给他。妈妈以前说过,如果不是外公喜欢,她是绝不可能嫁给周卫洪的。
周卫洪比起岳丈来讲,好的一点可能就是只结了一次婚,没有那么多糟心事。
“外公回来在哪里住?不会也要过来吧。”周子钰心中暗道不妙。
“住在涪湖酒店那边,他嫌这边人多太吵闹,说住的地方要有山有水有温泉有人伺-候着才行,姨夫被他折磨惨了。”表姐无奈的苦笑着。
“这样啊……”
侧兜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周子钰拿出来看,是短信消息,以为是什么推销广告,却发现内容好像有点不一样:
一月二十一号,上午十点三十,古城区南城门,不见不散。
落款温芸
看到落款的名字,才忽然想起来两人之间还有个没有兑现的饭局。
“和谁聊天呢?”陈佳静看周子钰皱着眉头看着短信消息,说:“这年头还有人发短信呢。”
“我同学,约我二十一号吃饭。”
“诶,又剩我和冬生娘俩看家了,好孤单,是不是啊冬生。”陈佳静的手捏了捏冬生的脸,逗得小孩抱着积木玩具咯咯笑。
“好啦,我会给你们带古城特产的。”周子钰看着也无奈笑起来,心里盘算着当天该穿什么衣服,青蓝色的卫衣比较适合春天,喷香水是不是太刻意了?头发是不是太乱了要不要打理一下。
温家
温芸刚回到家放下行李,看到客厅的灯亮着,心里咯噔一下,按理来说爸爸这时候不会回来,这几个月他都在外地工作,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温芸才敢冒险出去比赛。
温桓坐在沙发上,电视却没开,整个人看起来阴鸷沉闷。听见开门,他声音内暗藏怒火,问:“这几天去哪里了?”
温芸没有直接走过去,背过身换鞋,语气淡淡的说道:“学校里有个比赛,老师就多留了几天。”
“比赛,我怎么不知道。”
“想着你工作忙,而且也没有几天,不信你可以问我们老师。”温芸面上不显,心脏已经快跳到嗓子眼,她几乎是在赌温桓不会打电话给老师,因为这事一旦由被怀疑的人说出来,怀疑程度便会大大减轻,更何况她确信温桓已经检查过了放在他抽屉里的证件和手机,会相信自己说的话。
不出她所料,温桓的怀疑在来之前已经被抽屉里的身份证打消了一多半,他知道没有证件温芸一个未成年人也没办法出桐江坐火车住酒店,听完解释之后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
“下次去参加演出要先给我打电话,爸爸是怕你出事。”
“嗯,好。爸爸我能用一下手机么?我想给我同学发个消息约她假期出去。”
“给同学发消息干什么,男的女的,叫什么,去哪。”
“上次我腿受伤,她送我回家,我欠她一顿饭。女生,是我同桌叫周子钰。就在家附近吃顿饭,不去别的地方。”
温桓松了一口气,关心道:“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
“自己不小心扭到了,不严重。”
温桓把手机从抽屉里拿出来,站在一边看着温芸把消息发出去并收到应邀的回复,就又把手机收了回去。温芸看到那个文件袋果然是打开的,心里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决定要拿身份证和手机。
自从父母离婚后,父亲为了不让她去见妈妈,就限制了她的手机和身份证。妈妈那边只以为是她不愿意见面,每个月打到温芸卡上的生活费越来越多,这笔钱也是在爸爸这里放着的,要支取的时候必须说明用来干什么,不许有余钱留在手里,以免她能和妈妈联系上。
其实她本来也就不会去主动联系妈妈的,她好不容易从桐江飞了出去,做女儿的也不想拖她后腿,一直用孩子的身份拴着她。
在去锦城之前,虽然支持妈妈离婚去追求梦想,现实和理想之间还隔着厚厚的墙壁,那时候她虽然觉得这个决定在客观上是正确的,并且也一度十分支持,却因为它在现实中产生的真实痛苦、破碎的事实而纠结。
但在借着周子钰的光看到母亲在更大的舞台施展自己之后,她心中那些隐隐的怨怼,净数消散了。妈妈生来就是属于舞台的,以前一直因为家庭而被困囿在桐江这个剧院常年荒废用来租给中小学表演的小地方,看见妈妈实现了梦想,女儿也会流泪。
双手把票根举起对着吸顶灯,摩挲那张纸的边角,想起来周子钰的样子,温芸陷入深思。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来由的突然出现,从芦苇丛里、桐江水边,把自己从结束的边缘硬扯回来,她是阿波罗遗失在人间的金色箭矢,锐利、闪耀、无来由的穿透了她灰暗的生活。
想着那人平日里笨拙的言行,迟钝的感知,上课时候偷懒的样子,温芸笑了笑,看着顶灯在她眼里变成一个亮圆,她想起那人的眼睛,压-在浓密的眉目之下,时常显得漠然,又在某些时刻显示出一种细腻的关切,和某些不具名而灵动跳跃的情感,她想起那天在客厅里对方说的话,如果灵魂会流动,那从周子钰那里来的必然是一种真挚而可贵的情感。从自己这里去的是什么?有时候连自己都感觉厌倦的,矫饰。
忽然感到自惭形秽,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让叫嚣着的灵魂不要飞出去,安安稳稳待在这具没有波动的躯壳里。
灯的光线从指头骨肉之间透出暖红色的光亮,那是至今还在生活着的证明,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甚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吵闹,温芸坐起来等心跳声自己平复下去,把那张票根仔仔细细压平,放进了立在桌面上那张相册的背板夹层里。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呀[眼镜](和正文无关,纯忽然想起来了)有人看文吱个声好不好,嘤嘤嘤,被自己冷哭了。虽然没人看我也会更完的,因为这个文已经卡了好久……好久……好久[捂脸笑哭]再不写完我真要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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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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