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馆的火势远超洛朗的预期。他抱着阿廖沙跑出去都快半俄里了，回头一看那冲天的大火几乎把半边黑夜染成白天。
“主啊……”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抱着米哈伊尔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身后的火势，其中一个摇摇头，“他们肯定是逃不出来了。”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另外一个冷冷地说道，“宁愿在里面烧死也不愿意出来面对这个世界。”
“别这样说他们，亲爱的。”米哈伊尔的面容非常严肃，“若不是在外面吃尽了苦头，他们又怎么会选择留在那里。”
阿廖沙紧紧搂着洛朗的脖颈，他目前的大脑还没有发达到能理解米哈伊尔所说的话的意思。他只知道洛朗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是吃尽了苦头的，他明明可以留在收藏馆和塔季扬娜结婚，然而他还是抱着自己闯了出来。
“我们走吧。”洛朗摸摸阿廖沙的后脑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孩子正在经历一场情感风暴。
还没等他们跑出去几步，只见前方出现了几个黑糊糊的人影，正急匆匆地朝着他们跑来。洛朗紧急刹住脚步，背着熊熊火光他看不清楚来的人是沃尔孔斯基伯爵家的侍从或是马戏团里的人。
“你们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跑？！”
亚当那令人安心的声音顺着寒风吹了过来，他急得连最心爱的礼帽都没有戴，身后还跟着列夫。
“……前面庄园已经快不行了，这里过会儿估计也成灰烬了，塔季娅都回车里去了，你们要想活命就赶紧——”亚当跑到跟前借着火光看清楚跟在洛朗身后的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和米哈伊尔的相貌，震惊地停住脚步，“——上帝啊！”
他身后的列夫没刹住车撞到了他的后背上，他也看清楚了那夫妻三人的模样，张大了嘴巴。
“亚当，这是米哈伊尔和他的夫人们——娜斯佳和达莎，”洛朗快速且礼貌地介绍了他们，“他们想跟着我们一起演出，可以在车队里腾出个车厢来吗？”
亚当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洛朗的意思，他眼珠一转，匆匆地上下打量了那夫妻三人，只花了两秒：“——没问题，我想沃尔科夫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迅速走上前，向着米哈伊尔和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浅浅鞠了一躬，“欢迎加入我们的表演队伍，好了废话少说跟我们一起赶紧跑。”
列夫想从洛朗怀里接过阿廖沙，然而洛朗没有理会他且不放手，他只能转向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询问是否可以帮她们分担一些保护米哈伊尔的责任。
“感谢您，好心的先生。”娜斯佳友善地说道，“但是我更想亲手抱着我心爱的人。”
“非常浪漫。”列夫咕哝一声，只能护送着他们赶紧向庄园另一侧的门口跑去。
很快，那扇黑漆漆的小栅栏门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弗拉基米尔正驾驶着那几匹老马拖着大篷车等在门外，而不远处庄园内的华丽建筑传出了令人心惊胆寒的尖叫和枪声。
“别问，赶紧跑。”亚当低声喝道，那些战场上的经验让他对此刻的严肃情况无比警惕。
众人不敢询问什么，只能跟着亚当和列夫的脚步不停地逃。
“你们可算出现了！”当他们终于跑到大篷车跟前时，弗拉基米尔忍不住发出安心的咒骂，“快去女士车厢，所有人都在那里等着你们。”
弗拉基米尔说着，眼神却飘向了新加入的人们，挑起了眉毛，亚当伸手做出安抚状：“我来给你解释。”他说着，向后一招手，“你们快上车！”说罢，双手一使劲，让自己跳上了驾驶专座坐到了弗拉基米尔身边。
剩下的人迅速按照指示钻进了女士专属车厢，里面奥尔加的小炉子正热烘烘地燃烧着煮着茶。阿廖沙眼睛一热，庆幸自己终于回来了。
“我的天啊！”萨沙看见了新加入的成员的相貌，递过来的茶杯一下子打翻在地板上。
奥尔加和斯捷潘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们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萨沙，别这么幼稚。”已经裹着毛毯坐在床铺上的塔季扬娜不耐烦地喊道，“他们也是可怜人，至少表示一下尊重。”
“没关系，我们已经习惯了。”米哈伊尔笑着说道，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抱着他来到奥尔加给他们拽过来的小椅子旁边，道了声谢后坐了下来。
“所以，这是我们的新成员吗？”斯捷潘来到他哥哥身边，小声问道。
“没错。”洛朗他放开了一直紧紧抱着的阿廖沙说道，“他们是从老沃尔孔斯基伯爵夫人那个变态手里逃出来的。”
刚刚塔季扬娜已经简短地在车厢内给那几人描述了庄园内诡异恐怖的情形，顿时其他人看向夫妻三人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所以庄园其他地方现在是什么情况？以至于我们要连夜逃跑？”洛朗缓了过来，吞下一大口萨沙递过来的热茶后问道。
“对啊。”阿廖沙被奥尔加裹上一条毛皮大衣，抱到火炉跟前烤火，“我们看到庄园其他地方好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车厢内几人对视了一下：“布尔什维克人来了，”斯捷潘一脸严肃，他现在完全将眼前这个抱着阿廖沙逃出来的畸形人看做一个正常的少年了，“那群赤党士兵在庄园里和驻扎的白军打起来了。”
“情况很不乐观，白军不是赤党士兵的对手。”奥尔加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们集结了镇子上和附近农庄上的穷人来反抗白军和这些贵族。与其被当做和他们一派的人当做俘虏抓走，不如赶紧逃命的为好。”
洛朗沉默了几秒，看向塔季扬娜：“之前在收藏馆你说不是你放的火，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塔季扬娜悲伤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睛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因为哭泣而红彤彤的：“不是因为这个。收藏馆里的火是那个木头腿的姑娘放的。”
她呜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走到她跳舞的台子时，她就那样看着我笑，跟我说明天她的另一条腿也要被换成木头腿了，而这一切的决定都不是她能够左右的。”她抬起头看向洛朗，“比起在那个收藏馆里失去双腿，她更愿意跳完最后一支舞后将收藏馆付之一炬。于是我答应她帮她做掩护，让她偷偷溜到收藏馆的另一端点燃那些窗帘和植物。”
达莎听完冷笑一声：“这确实是伊莎贝拉能干出来的事。”
车厢内陷入一阵沉默。
“无论如何，你们还是逃出了那个魔窟。”萨沙出声打破了这个沉重的氛围，“虽然这个地方即将被布尔什维克人占领，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群吸平民血的水蛭们会被更狠的一群人给铲除。”
他看了一圈其他人的神情：“哦，振作一些吧你们！我们接下来就要往秋明州出发了，想想那片没有被红色恐惧笼罩的地方会如何迎接我们吧。”他伸手用力呼噜了一下阿廖沙的头发，“而且沃尔科夫告诉我了，我们这次可是在这边挣了一大笔，也许接下来我们能住个好点的地方呢？也许不用再喝白菜汤而是罗宋汤呢？也许不用再啃黑面包而是白面包呢？”
阿廖沙被萨沙摇晃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才对嘛。多往好处想想。”萨沙捏捏阿廖沙的脸蛋，接着转头看向米哈伊尔和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今晚我们得忙着跑路，暂时给你们神仙眷侣收拾不出来一间单独的车厢。也许今晚你们在女士车厢里先挤一挤？”
“我今晚可以去和洛朗一个车厢。”阿廖沙忽然主动说道，洛朗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塔季扬娜点点头附和道：“小阿廖沙如果今晚去和洛朗睡的话，我可以去他空出来的上铺睡，你们夫妻就暂且在我的床铺上挤一晚上吧。”
没有手和脚的画家和他的妻子们忙不迭地表达了感激之情。一番寒暄和琐碎的聊天后，弗拉基米尔和亚当把大篷车短暂地停靠在路边，让众人回到自己的车厢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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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阿廖沙第一次在这个脏兮兮的铁笼子里过夜，洛朗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他强撑着疲惫的身躯，从车厢另一头抱来一堆干燥的没有异味的稻草铺进笼子里，徒劳地在上面拍了拍，企图能让阿廖沙躺上去会觉得松软舒适。
然而阿廖沙并不在乎这些，他想着其他事情，一直心不在焉。等他躺在稻草垫子上，和洛朗脑袋挨着脑袋时，内心反而安稳了下来。
“洛朗，”他靠在洛朗身边，小声问道，“如果那个收藏馆今晚没有着火，如果那个庄园今晚没有出事，你还会留在那里吗？”
洛朗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不会。”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因为我不在吗？”
“嗯，因为你不在。”
“那如果，”阿廖沙靠得更近了一些，“如果我也留下，你会留下吗？就像那个老伯爵夫人承诺你的那样，住一个专属于你的房间，和塔季娅结婚……”
洛朗摇摇头，依旧闭着眼，声音已经开始夹杂上睡意：“不会。”
“为什么啊？”阿廖沙也开始感受到他的困意，“我会继续陪着你和你做朋友，你可以继续住在那里不用出来表演、吃苦、住铁笼子里。”
洛朗转了个身，靠在阿廖沙身边，“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但是我不是会和塔季扬娜结婚的。在外面我们依旧是好朋友，而且我也不需要和她结婚。我将来也许会和一个我爱的人结婚，同时我们做一辈子好朋友。”
他已经困到了极点，说的话也变得颠三倒四。
然而阿廖沙听完他说的话后感觉心里甜滋滋的：看来，洛朗是真心把他当做好朋友。他不想继续待在收藏馆里只是因为不想和塔季扬娜结婚，这个理由已经很充分了。
洛朗感受不到这个小脑袋到底在想什么，他已经精疲力竭，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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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是那个地方。”一个金发碧眼的少男用手指向被大火包围着的收藏馆，“整个镇子里充满最多的资产阶级污秽的地方。”
站在他身边的是同样金发碧眼的少女，两人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她的金发在脑后编成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戴着一顶“沙什卡”步兵帽，上面绣着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我听说的是那里住着一个老巫婆，收集了一堆妖魔鬼怪。”金发女孩小声说道。
“柳达，”金发男孩面色不快地看向女孩，“我们现在是跟着红军，不能再说这种‘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了。”
女孩吐了吐舌头，没有理会男孩。
男孩又把视线转回火光中的收藏馆：“刚刚我已经检查到有一个车队顺着收藏馆附近的庄园侧门逃跑了，一定是那些旧贵族的余孽。真可惜当时没能把他们拦下来。”
“你才刚加入部队，伊万。”女孩看向男孩，“我不觉得你会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命令那些资产阶级猪头听你的话。”
“迟早有一天的，柳达。”男孩脸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伊万！柳德米拉！”后面一个布尔什维克士兵冲着男孩和女孩喊道，“你们兄妹俩在那里聊什么呢？过来给我们帮把手！”
“好的！”女孩轻快地应答道，转身向大部队方向跑去。庄园内已被插满了胜利的红旗，白军的俘虏和沃尔孔斯基伯爵家族成员正蹲在那里瑟瑟发抖。
男孩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大篷车离开的方向，转身跟上了妹妹离开的身影。
一些俄语全名和昵称的对应表：
塔季扬娜 － 塔季娅
阿列克谢 － 阿廖沙
沃尔科夫 － 沃洛佳
米哈伊尔 － 米沙
安娜斯塔西娅 － 娜斯佳
达莉娅 － 达莎
柳德米拉 － 柳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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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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