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风猛啸,诏狱大门两侧檐下的铁马叮当碰撞。
森冷潮湿的牢房,霉变腐臭的气味充斥其中,两侧道路上点着的火把在这种环境下,几乎燃烧不起来,光亮只能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整间牢房只在一丈高处有块巴掌大小的透气孔,不时有雪片挤进来。
“二公子,这人断气了吗?”空荡的室内有轻微的回声,问话的是徐缨身边的副将丁茂。
七日前,丁茂照例随徐缨在京郊巡视,在一处废弃的农房里发现此人,当时他身着南越使团的公服,刚咬死一只大红公鸡,场面瘆人。
世人都晓南越人擅巫术,丁茂认为他在行厌胜之术诅咒陈国,建议徐缨将其逮捕,以防万一。
“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徐缨扶刀而立,侧眸扫过牢房。
一个身着葛麻衣袍的人瑟缩在墙角的草堆里,头顶的松松乱乱的绑着一个发髻,发丝凌乱的披散下来,半遮掩住面容,身上的衣物泛黑,细看之下才知那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
不多时,一个身着甲胄的小旗带了皇帝的旨意来,徐缨听完后负手回头,看着丁茂,“你盯住了,在他没气之前,让他把事交代清楚。”
丁茂颔首,目送徐缨离开。他在牢房口稍站了一会儿,对身旁的下属说:“去找朱大夫来。”
二更的梆子刚敲过,大雪未停,大夫背着药箱赶来,匆匆掸落身上的积雪向丁茂作揖,“草民朱谦,见过大人。”
坐在火盆旁取暖的人,捏碎花生壳,吹了吹粉末,说:“去瞧瞧,能让他开口说话就行。”
“是。”朱谦就着油灯的光走到草垛边,神色凝重地切脉,眼前人手脚冰得像死人。心知人是活不久了,硬着头皮开了一副药,又扎了几针才勉强将人唤醒。
接连几日的受刑,牢房中的人残喘尚存,他的皮肉苦痛像火一般燎烧着身躯,汤药吞咽不及,混着血气含在齿间全是咸涩。
丁茂指尖晃着一枚镌刻着人名的木牌,颇有高位者的桀骜之态,“私闯御苑,诛杀内侍,还欲加害靖安王府的郡主。宋寂呈,你可知罪?”
地上寒冷砭骨,气若游丝的人没动,也没吱声。纸片人伏在他肩头,悄悄抬起头打量着,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全没了白日的张狂之态。
不对!
梅斋血案密而不发,陛下是想祸水东引!纸片人情急之下不慎滑入宋寂呈的囚衣内,卡得动弹不得,没法再附到旁人身上探听消息。
“喂,呆子!”
“赶紧说话!说你不知道!”
寒风透过气孔咆哮,宋寂呈转动着眼珠,盯着暗处的墙壁,寻不到话音的来源。他低咽几声,因被灌了吊命的药,此刻体力恢复了些,他抓起一旁的干草往嘴里猛塞。
丁茂端详了宋寂呈一会儿,说:“瞧瞧,怎么饿成这副模样,当真是可怜。”
宋寂呈神色一滞,已经被架了出去。这时有人端了茶盘进来,丁茂见他还有些后怕,便推他到火盆旁坐下,亲手斟了杯热茶,“你先压压惊,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忙完了就能吃饱饭。”
“呆子,他在骗你!”纸片人卡在宋寂呈的怀里,急得上火,“千万别信他!”
宋寂呈一脸懵地环顾四周后,盯着茶盘里的糕点,咿咿呀呀地不知所云。
不出意外,一盘点心,一个痴傻的人就成了御苑凶杀案的嫌犯。
一夜朔风过后,靖安王府银装素裹,檐边悬下细长的冰棱。
西院□□的角门开启,两辆结实的黑毡马车驶了进来,停在二门处。林观引着青莲观的道人朝会客的花厅方向走去,遥遥看见周羡因坐在厢房廊下,忙将几个人交给手下人引路,自己赶了过来,笑着施礼问候:“三小姐,昨夜睡得晚,怎这么早便起身了?”
周羡因闷闷地哼了一声。
林观哪能不知道她的脾气,笑眯眯地安抚道:“大小姐说了,回府后来陪您堆雪人。”
母亲和大姐担心的是什么,其实周羡因一想就明白。她以养病之由离京休养,其实是修习术法以保不会再受妖邪一物所扰。若让外人得知她才刚回京,就出现妖物害人的事,届时民声鼎沸,便不好收场了。
道理虽然全都懂,可这种栽赃嫁祸、独善其身的感觉,还是不免让她有些沮丧。
“观娘,我要出去一趟,”周羡因跳起揪下一截冰棱,“母亲议完事之前我就回来。”
“天寒路滑,小姐围上氅衣才行。”林观说话的空隙,春红从里屋走出来,一手抱着披风一手拿着幂篱,一看便知早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林观心中了然,叮嘱周羡因几句话后,又吩咐随从仔细护卫。
自岁暮开始,乐陵街市上行人多戴着乌金纸裁的“闹蛾”,正旦节将至,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人群熙攘热闹,酒肆茶楼比往日的客流更盛。
刻着宋寂呈名字的木牌背面有白狼图腾,是南越国的物件儿,周羡因的脚步不由得朝使团落脚的驿馆方向走去。
因为心中有事,周羡因的速度稍稍快了些,不料刚从南雀横街转上主道,就见半空突有一个人影破窗而出,直摔在她前方地面上连滚了几滚。
紧接着,一个锦衣青年从二楼窗口跃下,带着满面怒气,踏步上前揪起地上两人提拳就打,一眼看过去,正是徐缨。
不可否认,尽管周羡因知道审问犯人一事是陛下授意,但此刻眼见着他当街打人,楼上楼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周羡因心头顿时生出调弄之意,指尖暗自蓄力,一个无形的巴掌脆生生地打在徐缨左脸。
地上三人扭打成一团,看其余二人的衣饰,倒也是两个贵家公子的模样。
“敢扇我脸。”徐缨双拳击出,怒斥道,“有骨气,够血性。今日若能胜我分毫,不仅磕头求饶还把你们叫声爷,若是赢不了,我要你们的命!”
贵公子也不服软,拳头捏得咯咯响,踏前一步,“徐介文,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皇城天子脚下,不是你无法无天的地方!”
徐缨气得脸红一阵又白一阵,“少废话。”
见徐缨左脸红了一圈,周羡因甚是得意,捡着空隙顺便在他身上施了采听印。
这印记无色无形,只能给三步以内的人或物结下,施印者修为愈高,存在时间愈久,采听效果越好。
酒楼掌柜从门口堆成团的人群后挤出来,有些着急地劝道:“贵人们消消气,都消消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眼看二人被徐缨打得鼻青脸肿,再继续下去恐怕要出事,周羡因出声制止道:“二公子,还未到除夕呢,这么大的火气?”
地上两个人早就吓得抱头瘫软,抖得厉害,趁着停手的时间想要爬远一些,半天都挪不动。
徐缨退身离开,丁茂递上一方帕子,他边走边擦手,“靖安王府是专爱管闲事吗?”
这句话其实问得很在点子上,周羡因停顿了一下,正在盘算该怎么回答最好,人群外围突然遥遥传来一道语声,音调清冷极稳,“靖安王府如何,就不劳徐二公子费心了。”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语音传来之处。
周明微一身浅青衫裙,披纱帛,腰间素带落地,裙尾散花至足。头梳百合髻,乌蓬似云,额心用金粉点花钿,实实在在的千娇百媚。
“姐姐!”周羡因睁大了眼睛,甚是惊喜。
徐缨眼神略变,笑得满面春风,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元嘉郡主见谅,是介文失言。”
想起那名南越细作在徐缨手中,周明微将羡因牵到身边后,用眼尾扫了扫他,“二公子既已领了朝职,就要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
徐缨面上笑意更深,简单地答了一个字:“是。”
周明微欠身一礼,领着周羡因准备离开。
“姐姐,我是想来这楼里吃点心的,还没进去就碰见他们打架。”
“昨夜出了那等凶险之事,虽没有外泄,但母亲连夜请了青莲观的道士来护法,你还敢出府。”周明微正小声说着,一眼便看见小妹的领口有些不平,不禁摇了摇头,命她靠过来,亲自上手整理。
周羡因乖顺地将脖子仰起,呵呵笑道:“都出来了,姐姐带我去尝尝吧。”
周明微深深地看了小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走吧,挑着喜欢的多买些回去,后几日就不要随意出来了。”
周羡因顿时绽出笑容,欢喜地扑上前抱了她一下,转身便向酒楼跑去。
“羡因,等一下!”周明微急忙将她叫了回来,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且先答应我,后几日不能出府了。”
“我答应!”
酒楼第三层,右边一溜雅间,中间的场子开扬轩敞,摆上十余席毫不拥挤,往日座无虚席,今天却收拣得格外空阔。
周羡因正朝嘴里塞一个玉露团,瞥见楼梯转角处的人,又把咬了一半的点心拿出来,“他怎么跟来了,难道是心有不甘,还想打一架?”
周明微侧过身,与徐缨对望一眼,“这酒楼开门迎客,自然谁都能来。”
护卫闻言当即放行,并未阻拦。
徐缨悠哉地拉开邻桌的椅子,眉间冷然,却作一笑,问:“大雪初停,元嘉郡主去见过南越使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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