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谷光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靠在门边,点了一支烟。
他叼着烟,一手插在兜里,一手随意把玩着打火机,一路散漫地走着。
路过专案组门口,他无意一瞥,脚步兀地一顿。
他皱了下眉,刚要快步走过,里头的少年却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du point的打火机,谷警官好讲究啊。”倪青状似无意调侃道。
谷光的眼中划过一丝烦躁,把打火机滑进衣兜里,复又笑道:“高仿的,靠我这点儿薪水,买个正品可得不吃不喝几个月呢。”
不等倪青再说什么,他反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上次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陪朋友来的。”倪青答道,话语听不出太多紧张,但眼中流露出一些急迫,“说是要向她了解情况。”
“唔……”她回头看了眼时间,“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不会……”她身边的洛川怯怯地靠近,视线在谷光和倪青之间不安地滚动,低声问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哈,怎么会呢。”倪青干笑一声,拉住洛川的手示意她别再说,然而那被攥在掌心,正逐渐被汗浸软的纸团已暗自暴露了她心中和洛川同款的焦虑。
“谷警官,您应该知道些内情吧,能不能……跟我们透露一点?”她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以提醒自己不要露怯,但同时,嘴角并不自然的弧度透露出的违和感仍然揭示了她对于此事的急切。
“我们那个朋友,叫——叫越歌。”不熟悉的称呼使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在谷光的沉默里,那份在满心的忐忑中勉力维持的镇定越发稀薄。
“哦,我知道这个人。”谷光警惕地左右张望,眼神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们怎么会跟她有关系?”
“前天市郊的爆.炸案知道吧?”他压低嗓音,克制地透露道,“我们在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女尸。”
倪青呼吸猛地一滞,风衣的袖子被洛川用力拉住,布料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
倪青的错愕仅表露了一瞬,很快被强行收束压制在眼底,然而洛川的定力远不及她,万般惊诧下,径直失声:“什……什么?死的,死的是越歌?”
话一脱口,倪青狠拽了她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低下头,可谷光仍然捕捉到了她眼中闪过的水光。
“确定,确定是她吗?”全部的精力都被用在压抑悲痛上,倪青也顾不得什么得体了,睁大眼睛,快速追问道。
对此,谷光只是摇摇头:“抱歉,具体的调查我不能透露,你们可以去问问专案组的小唐,她比我更清楚。”
“她,跟你们很熟吗?”他想了一下,又问了一句。
倪青的目光反复闪烁,悲伤和茫然不时逃窜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谷光的问题。
“不,嗯……没有很熟,只是,只是认识而已。”心烦意乱之下,倪青早没了一开始的从容。
谷光意味深长地点头,随便安慰了几句,转身离开了。走到拐角,他听见远处洛川压抑的泣声,倪青的声音断续地传来,同样带着哭腔。
他停顿了几秒,摇摇头,又一次拿出打火机——
叮!
烟雾散开,了无痕迹。
…
几分钟后,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了凌乱的脚步。
耳朵尖的倪青迅速拍拍六神无主的洛川,两人推开门,果然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蓝映月,丢了半条命似的飘忽地走着,眼睛空空地望着前方,泪不是落下来,而是像握在手里的流沙一样,无可阻挡地从眼眶里漏出来。
倪青快跑着迎上去,蓝映月的身体像具老朽的木雕,浑身冰得像铁,再说不出一句话,像一只濒死的猫,四肢瘫软倒在倪青的怀里,默然流泪。
倪青没有出声去安慰她,只抱着她,让她蜷在自己怀里,陪着她,自己也在无声地哭泣。
“唐警官,真的是她吗?会不会是弄错了?”洛川拉住走在后面的唐诗筠,眼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唐诗筠不忍看蓝映月的悲痛欲绝,转过头,轻声答道:“所有细节都对上了。”
洛川向后退了一步,捂住嘴,眼角瞬时通红。
“那,尸体呢?”她竭力忍着泪,问道,“我们能去看她最后一面吗?”
唐诗筠犹豫了:“尸体……状况不太好,恐怕会超出你们的接受能力。”
“让我,让我去见吧!”蓝映月艰难地撑起身子,完全软掉的腿带着她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地上,卑微地牵住唐诗筠的裤腿,“唐警官,我求你,让我再见她一面!”
唐诗筠赶忙把她扶起来,可蓝映月虽悲痛至极,却坚定非常,不论身边三人如何劝说,仍不肯放弃。
刻骨的悲伤是极具感染力的情绪,一时间,唐诗筠也被她感染,泪花模糊了视线。
“诗筠,带她去吧。”汪丛云的身影出现在几人旁边,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很是疲累。
唐诗筠忙挤掉眼角泪花,语带顾虑:“汪局……”
汪丛云对她摇摇头,蹲下去,轻拍蓝映月不住抖动的肩:“节哀。”
…
同一时间,警局外。
谷光手臂受伤开不了车,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一辆贴着网约车标的黑车停在他面前。
“什么情况?”车平稳地行驶,戴着口罩的司机开口问道。
谷光双手插兜,哼了一声,得意道:“你们成功了,她们现在以为死在地下室那人就是制.毒团伙的头目。”
“意料之中的事。”崔博平静道,“你刚刚遇到倪青了吧,她听见Y的事情,是什么反应?”
谷光表情有些不屑:“还能是什么反应,先是不相信,然后伤心,眼泪星子都涌出来了,还跟我装镇定呢。我之前真是高看她了,也就是个稍微成熟点的小孩儿而已。”
崔博调整了后视镜的位置,从谷光的脸上挪走:“我劝你,别太看不起这个小姑娘。”
“远的不提,就上次魏智强的事情,原本不过是个试探,可后来呢?连老头子都说了,没有她,也就没有琅山这次的危机。”
“你们不是说,这次的事情是Y做的吗?”
“Y一定参与了,但主谋未必只有一个。现在她死了,死无对证,这世上除了倪青自己,没人能清楚她究竟做了多少。”崔博慢慢解释道。
“打明牌有什么意思,对组织不忠的下场只有一个死,但倪青身上的未知,却能引得老头子好奇,阴差阳错的,保了她的命。”
谷光思考片刻,把头转向窗外道路,又道:“唐诗筠不能再留,她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如果再不处理,我会很被动。”
“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我顺理成章进入专案组。”
车转了个大弯,崔博一边大方向,一边道:“这么果决?她可是你同事。”
谷光冷笑,街边路灯照到他的眼里,满是阴狠:“什么同事,她就是个麻烦,要不是我运气差了点,她早死在工厂里了。”
崔博啧一声,却摇摇头:“在工厂里放冷枪这一步,恰恰是你做得最蠢的决定。要不是你突然开枪,唐诗筠也不会怀疑你。”
“当时那个混乱的情况,背后偷袭是最好的选择了。”谷光狠辣道,“只可惜她命大,子弹打偏了,之后爆炸发生,我急着逃命,没能补第二枪,竟然真让她给跑出来了。”
“不提了,人没死,后悔也没用。”他甩甩手,“唐诗筠的事情要尽快,万一倪青再和她说点什么,就更难搞了,你们那边什么时候能办?”
“具体的,得再商量,暗杀警察风险太大,如果要做,就得用足够的利益去交换。”
谷光眼皮一跳:“你什么意思?”
小区的灯光逐渐靠近,崔博踩了刹车:“唐诗筠从来不是问题的关键,她一个普通警察,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要做,就得做得彻底,往高处看。”
谷光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们是要杀汪——”
“到了。”崔博打断他,把车停稳,打开车锁,“下车吧。”
谷光正要打开车门,又听见他说:“别忘了你的东西。”
谷光往地上一看,一个公文包静静躺在座椅下方。
“知道你喜欢,都是成色最好的古巴雪茄。”
谷光把包夹到腋下,对他点头:“有心了。”
“见外了不是,以后啊,还有的是麻烦谷警官的时候呢。”
…
两小时后,蓝映月的酒店。
原本倪青洛川该回家睡觉,但倪青实在怕蓝映月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便留下来陪她。
“遗体还要在警局里留几天,等案子结束才能领。组织那边只顾陷害栽赃,把制.毒的事情都赖到她头上,不会再管她的后事。”阳台的风是凉的,倪青把杯中残酒喝尽,平静分析道。
“你的背景很简单,警方很容易就能排除你的嫌疑,你可以去领她的遗体,我们一起把她好好安葬,之后你留在国内也好,回N国也好,都没有关系。”
蓝映月没有应她,一直低头敲着手机,屏幕光打在她的脸上,脸色比雪还白。
倪青放下杯子,凑过去一看,发现她正在删她和言颜的照片。
其实总共也没几张,七七八八一通点,就把几年的回忆全丢进了回收站。
倪青伸手按住了她:“别删了,留着。”
蓝映月不再哭了,可是脸上眼里的痛苦并不比先前少半分。
“我不能……我不能把它们留下。一看到照片上她的脸,我就要想起……想起法医室里的她。”
她说得委屈,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像被泪水浸泡得生了锈:“你说她在爆.炸的时候,得有多疼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那个样子了呢?”
“你不觉得荒谬吗,不觉得一点都不真实吗?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前几天还在和我视频,说她很想我的人,我们,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想不通,我也没有胆量去想,我不能接受,可我甚至连说出她的真名的勇气都没有,我——”肠胃痉挛收缩,肌肉剧痛下,她弓起腰,跌坐在地,像块山石滚落,浑身汗水泪水淋漓,半身都染着尘。
倪青想把她扶起,可她抱着双膝,不住颤抖:“我只有假装我不爱她,假装忘掉她,假装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才能,才能说服自己活下去。”
倪青没法再看她的眼睛,也没法再说什么空泛的安慰。
她仿佛透过眼前人,看见了前世弥留之际的蓝映月,失去爱人的痛苦,或许除去自毁,无法排解。
她不想悲剧重演。
她垂了眸,深深叹气。
“可是如果连你也把她忘了,言颜这个人,就真的要消失了啊。”
“蓝映月,你不想再看看她真正的模样吗?”她说,“她不应该是你今天见到的那样。照片里的她,那些留在你回忆里的她,才是言颜。”
“除了你的相册和回忆以外,言颜都是个不存在的人。哪怕你死了,也没法在天堂找到她。”
“她做了二十年的Y,只有在你这里,她才重新变回言颜。”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能爱言颜的人了。”
“蓝映月,记住她,好好活着。”倪青搭着蓝映月的手臂,几近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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