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条接着一条千篇一律的现代都市街道,排列有序,但毫无生机,也没有人情味。
北国一向是非常注重街道的整洁和人文色彩,但现在车窗外的世界,于关北霖来说,是里瓦博物馆外那座方碑上刻着的天文符号,密密麻麻,乱糟糟,无心留意。穿梭其中,给他带来最大的困难就是必须得按规矩靠近白色停车线内,否则,他需要和警察周旋一段时间。
关北霖把车停在最左边宽阔的道路,下车时差点和一个骑着自行车的棕色卷毛少年撞到一起。
一脚跨跃两阶台阶,电话的声音还是来自一个女人,英文单词发音标准,关机,还是无法接通。
这让他整个人都非常不安。
楼道的灯坏了,忽闪忽闪,虽然节奏很有规律,但闪烁的亮光让人感觉不舒服。
关北霖敲了一分钟门,都没人回应他。
这时,对面的门打开了。一位蹒跚的老人,黑发黑瞳,上下打量了一下关北霖后道:“你是谁啊?敲的我头疼!这家的年轻人昨天退租了,上别处找吧。”
门用力一摔,完全没把关北霖放在眼里。
从白天,到傍晚时分,关北霖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不停地拨打关机的电话。
苏承宇的电话从中插了个队。
“霖哥,你在哪呢?”
“说,什么事?”
“你是不是去找许哥了?我今天忘了和你说,他回国了,一大早的航班,我…”苏承宇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听陆朗的话,继续说:“和你说实话吧,我今天早上遇到许哥和他朋友了,现在这个时间,恐怕他们也快下飞机了。”
“喂,霖哥,喂?喂?怎么不说话了?”
关北霖不想问他怎么遇到的许昴清,也多少不感兴趣。
挂了电话,小跑到车上,安全带系好,车子也发动了,夏南星的话在脑海中一闪,他又把车子熄灭了。
许昴清果然……
不会喜欢他。
也不会接受他的感情。
连个微信和电话也没有,就迅速离开了里瓦。
那他算什么?
一个备胎?
还是,连备胎都算不上的普通朋友,甚至,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北国迷人的雪和极光成了一种城市哲学,吸引了国内不少人前来旅居。关北霖像一具灵魂出窍的空壳,驶过地上一片白茫茫,留下四排交错的车辙印。
在雪地上开快车,有一种把命都随时都交出去的决然。
关北霖笑中带着泪,从赛查尔湖东边那条长长的公路驶过,经过里瓦最宏伟的国贸大厦,看见了城市街道上沉醉旅行生活的各国人,最后,他在天际塔下停了下来。
苏承宇和陆朗的电话都没什么用,现在最好的镇静剂就是那个始终拨不通的电话。
可惜,等了许久,关北霖也没接到回应。
就这样,一整夜,他都在车上等,等,等。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照在车身上,他的眼皮耷拉下来,车里的温度很低,他的手一整晚都是冰冰凉凉,他察觉自己内心深处像裂开了一道缝隙,有冷风和霜雪吹进来。
他心里咒骂自己活该,又不忍心咒骂许昴清不告而别,紧紧抓住方向盘,脑袋里需要时间来冷静,而现在的里瓦,变得了无生趣,继续待下去,就像进入牢笼。
关北霖回家收拾好了行李,和苏承宇订了同一个航班,但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独自坐在窗边,不玩手机,不吃不喝,也不和任何人交谈,把外套蒙在头上,全程沉默不语,直到下飞机。
从里瓦回国将近五个月的时间里,许昴清已经完全熟悉了平城政法大学的校园环境。每天早晨从北校门进来,必定有门卫大爷和他打招呼,问他早上吃的什么饭,如果没吃饭就把自己餐盒里的鸡蛋送给他。只因这个人是许昴清妈妈的一个远房亲戚,所以在学校里,大爷见到许昴清就倍感亲切。
除了有人固定和他打招呼,他还要经过一片种着四叶草的地方,那里紧挨着八号男生宿舍。校园里小山坡居多,不适合骑车,他就走路,走到两排枇杷树时,就知道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就该上课。
这份同样是助教老师的工作是许昴清的父亲许建山,从十余所高校招聘信息中筛选出来的。许建山在体制内工作,在单位里是个热情且富有智慧,身上带着书生气的文人领导,他在部署工作时语言简洁,做事风格一贯的不拖泥带水,但有着过于自我的缺点。在事业上,有自我或无自我,如果没有实质性的工作错误,有无都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单位的八卦女同事午间吃饭时谈论他几句。但在家里,许昴清感受到的是父亲的独断专行,挑剔,言辞犀利,和对他同性恋这件事的憎恶之极。
许昴清原本不打算住家里,也不打算继续找工作,丰厚的稿费足以支撑他找个一家合适且自由的房子居住,日常生活开销更不用说,不是许昴清买不到什么,而是他想要买什么。
许建山和妻子程绢不同意儿子再次远离他们,一个人住在外面。
许昴清坐在木质椅子上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车流,回想这漫长又束缚的五个月。
那天,程绢在大门口站了三个小时,等着许昴清,见到他后说:“你爸刚才也在门口等着,刚进屋不久,坐了那么久的飞机,饿了没有?”
许昴清摇摇头。
程绢在文化馆工作,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在馆里接待一退休老干部,忙起来的时候也常常不在家吃饭。再次见到母亲时,许昴清首先是注意到她头上又多了许多白丝,脸上不能只用疲惫来形容,是过分的憔悴,蜡黄的脸上一双无神的眼睛,努力地睁着。其次,她以前挺直的身板,现在稍稍有些佝偻,但整个人还算是有精神气。
见到父亲后,许昴清主动积极地叫了他一声,许久才得到回应。
许昴清盼望着父母能松口让他独自搬出去住,在家里,他有许许多多的夜晚只睡三四个小时,合着眼,静听着黑夜里的所有声音,睡着了又醒过来,再头疼脑胀地睡过去。
离家很近的许多街道,有着他和夏竞折的回忆,他路过那里,很不想再次让脚印留在上面,浑身都在抗拒走过去。相比较让他痛苦的环境,更让他悲痛的是在家里,父母总是无意提起夏竞折,且大多数时候,对夏竞折的是贬低与埋怨。
因为,父母不认同他的性取向,不认同他们之间曾经的一切,觉得那是耻辱,是无论过多久再次说起来时,都是一如既往的不同意态度。
回忆被碰倒摔在地上的啤酒瓶打碎。
因为太过于想要证明自己的朋友楚嘉,已经喝了两瓶啤酒,从菜上齐后就在吐槽老婆的家里人看不起他,刚满月的孩子为什么晚上总是哭闹不止,还有挣得那点窝囊费怎么就不能自己管着,非要交给媳妇儿。
“我和你们说,就那么一点屁事,”楚嘉用手画了个鸡蛋大小的圈,“每天都唠叨。老子他妈一下班回家连个热乎饭都没有,还要让我告诉她,今天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我他妈被领导骂成狗了,还要回电话安慰她!我真是受够了她蛮不讲理的样子,真的,烦的要命!”
楚嘉旁边的刘阳抿了一小口酒,道:“你妈不是从老家接过来了吗?你媳妇又不用上班,应该也没那么累吧?”
楚嘉拍着大腿,哼了哼后道:“我妈不爱做饭,她们天天吵,吵的我一个头两个大,兄弟,我现在真的羡慕你啊,”他拍了一下许昴清的肩膀,打了个嗝儿,道:“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
一桌四个人,除了许昴清,有老婆有孩子,没老婆也有未婚妻。
刘阳让许昴清讲讲在国外的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或者是漂亮的女人。
许昴清饮完杯子里的酒,很扫兴地说:“没有。”
他今晚之后会答应他们三个人出来聚餐,是逃避父母。
这三个人也都是夏竞折的朋友,许昴清内心多么希望他们能聊一聊他,能聊一些关于他们的事。但酒过三巡,三个朋友都在说着自己,没有任何人主动聊起夏竞折。
许昴清听着他们又聊起工作上的事,王辰是三个人中话偏少的那个,最近在找新工作,听到许昴清说自己在高校任职,非常感兴趣他是怎么应聘上的。话题就转变成了,他被他们三个带着进入琐碎的工作事宜。
而许昴清真正主动说起夏竞折时,楚嘉道:“都过去那么久了,昴清,你也该学会接受新人了,对了,我刚好认识一妹妹,长得不错,研究生,要不要我把她微信推给你?”
许昴清没说话,刘阳搭话:“又是你公司的同事吧?上次你给我看的那个就不错,有没有照片,让兄弟瞧瞧。”
刘阳立马翻出那女生的朋友圈给他看。
“漂亮啊,不错。昴清,还挺适合你。”
“我现在没有这方面的考虑。”许昴清终于开口,不过,他想离开这里。
话题紧接着转换到他们认识的女性朋友,又聊到最近的物价和平城哪里新开的洗浴中心……诸事都是许昴清不感兴趣的东西。
离开小餐馆,他走进附近一家最热闹的酒吧。
不过,刚走进去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他习惯不了酒吧那闹哄哄的音乐和让人睁不开的强闪光,买了一瓶酒,发现味道还辣的呛鼻,索性扔了酒,站在巷子里抽烟平复心情。
一个小时过去,心情恢复如初,地上一堆的烟头。
从前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抽烟消愁的人,认为这种行为不仅幼稚,还伤身。
他倚着墙,刚点上最后一根烟时,身旁来了一对男女。
余光瞥见女人即便是化着精致的妆容,但脸一笑,眼角的褶子也出卖了她的年纪。
“最近有没有想我?”男人有意无意地瞥了许昴清一眼。
“你说呢,宝贝,我当然是想你了。”女人勾上男人的脖子,沉迷于男人年轻的身体和帅气的脸庞。
“那等会儿你怎么奖励我呢?”男人的话说的轻佻,又装的非常有诱惑。
“随你,怎么做都依你。”女人要吻上男人的脸,被他巧妙地用手推开,紧紧抱着她。
许昴清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于是他侧脸看去,关北霖冲他眨了一下眼睛,随后立马变脸质问:“喂,对面的,你看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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