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释霄面无波澜地听着他的回答,问:“哪国人士?”
“......佘国。”江衡微抬起脸。
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国,按理说,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但那只捂着自己的手,在发颤,陛下她竟动摇了。
帝释霄眼神一变:“恒源的同盟国,略有耳闻。”
“你知道?”江衡有点诧异,“那你也知我们万岁?”
“腌臜货。”帝释霄轻蔑道,“诸国皆知,你们万岁一贯攀附大国,攀不上,又怕得要死,结果好好的一个国,卖的四分五裂。”
江衡听罢,面色忽然变得狰狞:“卖?什么意思,阁下把话说明白。”
“这种事你不是深有体会,如条狗一样被卖给旁国。”帝释霄话中毫无怜悯,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口中的万岁死了,你的佘国众生也被卖成了奴。”
“不、不会的。”江衡死死地抓着腿,“他该死,但他不该就这么死了!将我残害到如此地步,万岁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卖国!”
“怎么不能,在你被卖给恒源前,不也在他国忍辱,不也忘了多久未归故乡。”帝释霄无情地点破。
“阁下真是好生了解。”江衡冷笑着,晃悠悠地站起身,“我偏不信,我要刨开他的坟头,我要亲眼去见他的尸身。”
话毕,江衡才走了两步,身子不堪疼痛地重摔向地。
姜芜一翻手,拽着帝释霄的领口:“说够了?”
她的目光还不足以威慑像帝释霄这种疯子,只会适得其反让他产生不该有的念想。
“急什么——”帝释霄的半个身子歪斜,被大力甩到了另一侧。
“急着迎他入宫,你最好自己滚出来。”
姜芜橫过手把本就虚弱的江衡打晕,拖着对方就出了宫门。
宫外雨声簌簌,狂风携雨,帝释霄拿回佩剑,在陛下的身后,任由风雨席卷。
长廊衔接各个亭台,姜芜挑了个僻静的位置,将江衡放下,自己则是靠在柱旁。
雨中湿气扰着她的眉目。
帝释霄攥剑,止步于亭台外:“陛下是没听见他的话,打算强行为之吗?”
檐下的雨珠滴滴悬挂,像是一张厚重的陈布,隔开了他们君臣。
雨滴着身,滑向姜芜的指骨,也滑向那把剑,帝释霄伸手的速度不亚于她,他们彼此相对,互不相让。
“他想刨坟而已。”姜芜抬高手指,压在剑柄前端,“可没说不和孤走。”
“哦?那陛下的所为是何用意?”帝释霄牢牢控制着剑柄末端。
“江公子受了不小的伤。”姜芜面不改色道,“孤要是眼睁睁看着,怕你再说下去,伤上加伤。”
帝释霄长吸一口:“原来陛下是心疼他。”
“孤看上了也好,没看上也罢。”姜芜再把剑抬了抬,“反正碍不着帝卿。”
帝释霄随着她的动作,将剑裹在手下。
“但臣今日还非得妨碍陛下呢。”
“理由。”姜芜转动剑,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觉得孤舍不得对你下手?”
帝释霄眉梢微动,盯着剑旁的那只手道:“臣不想。”
姜芜偏过脸看了他一眼。
帝释霄沉吟道:“陛下在宫里的日子,两只手就够数的,而在宫外过得不亦乐乎,本都统没看出来,你有哪点舍不得。”
“帝卿这是挨得的刀子不够多,所以才有胆频频质疑孤吗?”姜芜遮住手中剑光。
“臣的疤痕,数不胜数,自然少不了陛下的。”帝释霄突然抵着剑鞘尾往上一狠重,游刃有余道,“该听话的时候,陛下不听;不该听话的时候,陛下凶得没边。”
姜芜不愿再费口舌,背手抽剑,结果那把剑并未所料的那般出鞘,而是死卡在端口。
两股力道出奇一致地冲击着,剑身被压得严丝合缝,难分伯仲。
雨势猛烈,他们僵持得有几个时辰,檐角的水珠挂了下来,接二连三的,悬在彼此发间。
帝释霄眼眸渐深,雨水混杂着血腥味,以及陛下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姜芜闷得面容发白,手指不离剑,缓了口长气。
“不凶一点,怎么压得住诸君众臣,难道在你看来,孤也是狐假虎威吗?”
姜芜自幼秉持着帝师所教的,步步为营,谨慎小心,所以为达目的亦可隐藏多年。
但藏的再好,也藏不住骨子里的血性。
被派去和亲的那日,本抱着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念想,谁知多了一个变数。
帝释霄,帝怀恩的义子,不知为何相处越久,性子也越怪了。
“陛下得以顺利登位,靠的是老虎出山吗?”帝释霄伸出那只受伤的手,慢吞吞的,顺着姜芜微敞的领子,蹭到颈前的那根链子,拨了一下。
触及的热意,一闪即逝,姜芜似有恍惚,回神之际,已然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帝释霄微挑眉,指骨刮向内,笑意不明道:“依本都统所见,陛下可比狐要狡猾,更比虎要狠毒。”
姜芜猝然甩手,剑鞘也跟着松动了。
她猛地把剑一拔,殊不知杠在前端的力道,失去支撑,尽数朝外挥散,剑锋卷雨。
“论狠,你我君臣,谁说得过谁呢。”
“一朝文武,连带亲眷也难逃一死。”帝释霄被她拿剑指着,无所动容道,“换作臣来做刽子手,断不会杀完后,还能心大地去找避世之所,躲起来一了百了。”
姜芜听着他话中的讽刺,只是侧了一下脖子。
帝释霄迎着剑刃,靠近半步道:“何况陛下这么会藏。”
“想翻旧账是吧,孤奉陪到底。”姜芜持剑换了个方向,用剑柄锤在他的胸口,“允你重职,予你重权、厚望,哪怕你意图造反,朝堂内,同你匹敌者,一览无余。”
这番话传到帝释霄的耳中,称赞谈不上,无异于催命符。
姜芜神情肃然:“为何放着清闲日子不过,执意征战,执意要把孤寻回?”
“陛下扪心自问。”帝释霄淡然道,“抛下我们的那刻,有想过这辈子都不回宫吗?”
姜芜垂下剑,脸上挂笑,声音不甚清晰。
“有。”
帝释霄看她的目光,倏地一紧。
姜芜正视此问,坦言道:“怎么,帝卿也有混乱的时候?”
帝释霄仍是不语。
姜芜被看的有些乏累,话音里难免带着暗讽:“南旻从来都不是孤的囊中之物。”
帝释霄顿了顿:“它必须是你的。”
日日梦魇,心疾逼身。
牺牲那么多,葬送那么多,还要被迫背负不孝之名。
都到这个程度了。
拿命杀出来的王朝,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笑,太可笑了......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帝怀恩呢。
他也配自刎长眠?
姜芜不知如何作答,亦揣度不出帝卿所想。
“陛下空置后宫,如今却要为一个奴隶破例。”帝释霄敛神道,“臣宁愿相信他这条命得以在宫中苟延残喘,也不信他上得了陛下的帐榻。”
“那便信你所信的。”姜芜侧对他,剑首朝下打了个旋儿,而后分毫不差地把它送进了鞘内,“阿霄。”
当话音落下的瞬间,帝释霄揉着肩颈的那只手一僵,猛地大步上前,胳膊几乎本能地抬起,将他的陛下困在自己身前。
他眉峰微压,磨着牙尖道:“陛下可别后悔。”
“孤何时悔过?”姜芜神情从容,但她看得见帝释霄眸中的侵略,“忘了问,小侯爷现下在何处?
“偏殿。”帝释霄不悦地应答道。
“随臣才在偏殿,但来时,那个使者就已把他安排妥帖,怎会......”姜芜闻言就变了脸色,再三推搡着帝释霄的胳膊,“好你个帝卿,自己待不住,把他留在那豺狼虎豹堆里,岂有此理。”
“此理难道就陛下说了算。”帝释霄见她为顾北侯如此忿忿不平,难耐道,“想留在偏殿的,是凌煦,而非臣。”
姜芜闪过一丝怀疑,闷声道:“好,姑且算作错怪你了。”
帝释霄松了松胳膊:“陛下若无其他事要说,那本都统先去把顾北侯带回来。”
姜芜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慢着。”
“陛下有何吩咐。”帝释霄压住侧腰的佩剑,阴沉道,“臣耐心有限,过时不候。”
“回南旻,不必在意帝阁盛宴,你们今日就回。”姜芜拨开雨幕,随之一指,指着柱边昏迷多时未醒的江衡,“另外带上他,切记不可伤他。”
“陛下不是打算亲自带他回宫吗?”帝释霄手腕一翻,剑在空中转了个圈,“那个奴隶,落到臣的手里,怕是不好过啊,还是说......陛下又要孤身犯险,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只是有件事,有些好奇罢了。”姜芜皱着眉,叮嘱道,“到南旻后,结盟条例的事宜,帝卿需得和楼太司商议,至于他,让白书云好好为其疗伤,孤会在宴会结束前赶回来的。”
“所以陛下究竟是要去哪里,为所谓的好奇,又要赌一次吗?”帝释霄额头青筋直跳。
姜芜冷言道:“你只管回答,旁的不该问。”
帝释霄喉间滚动了数下,才勉强道出两个字。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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