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的路并不长，只要几步就到了，而只要江双没有说，夜闻柳就还当他脚麻着，尽职尽责的扶着他。
等进了屋，呼啸的寒风被木门隔绝在外，即使屋里没燃炭盆，江双的手也没那么僵硬了。
夜闻柳让他坐到椅子上，自己去将屋里的蜡烛点上。
抵不上灯火通明的程度，至少不用担心金贵的少爷摸黑走路磕着碰着了。
“点个几盏就够了。”江双看着夜闻柳忙前忙后的身影，出声提醒。
夜闻柳当然不会听他的，他又点了几盏后，去里面拿着自己的外套，精准的丢到江双腿上。见江双迟迟没有动作，他催促道，“穿上，别让我说第二遍。”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等江双披好外套后，夜闻柳问道，“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呃……”江双罕见的说不出话来，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结果每次面对夜闻柳的直白都会不知道说什么。
“嗯？”夜闻柳坐下后发现还没有江双的回应，有些疑惑。
江双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夜闻柳，有些无措，“其实也没什么事……”
“你放屁吧？”夜闻柳皱眉，“没什么事你大半夜找我作甚？”一瞬间，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离谱的想法，这货……不会是大半夜睡不着来找他赏月的吧？
虽然他刚睡醒。
但是，他也不想当什么大晚上放着温暖的被窝不要、顶着北风去赏景的傻子。
江双最好不是为了这个来找他。
不然他绝对会把对方轰出去。
“好吧，确实有事。”江双道，“我想……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逛庙会。”
夜闻柳愣住，所以江双大晚上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事？
“你家大年初一逛庙会？”虽然很震惊，但是理智依旧占据了高峰，夜闻柳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你不用拜年？”
“我病了。”江双神色如常的说出这句话。
夜闻柳看了看他的脸。
江双本来就偏白，因为不经常晒太阳，已然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
不过夜闻柳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这人哪病了。
面色惨白，但是这人一年四季都这个样；嘴唇发紫，已经在渐渐恢复；手脚冰冷，刚才在外面冻的。
所以……病哪了？
夜闻柳脸上的疑惑太明显，让江双完全无法忽视，勉强良心发现，道，“你别管，总之我就是病了。”
“没病装病——”夜闻柳一个弹射起步，在江双脑门上弹了一下，“好啊你，容……啊不，江双！”
江双捂住被弹的地方，其实夜闻柳打的并不重，那一块还是起了道红印子。
“我没装病。是有人想让我病着，我不得顺他的心意？”江双解释完，想到夜闻柳生硬改口的样子，建议道，“你若是喊不管我便还是跟从前一样，左右‘容双’‘江双’都是我，不打紧。”
夜闻柳翻了他一个白眼，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下手轻了。
“怎么不打紧？我就想喊你江双，你管得着吗？”
一个人在改了名后其他人都要喊他改后的名字，更别说“容双”连改的名字都不是，只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而用的手段罢了。
江双为了拜入韩右名下才暗耍了这个小心机，因此他对于“容双”这个名字多少是带着几分不齿的——特别是在意识到韩右完全在真心待他以后。
不过“容双”这个名字之于他也代表了很多，当他顶着“容双”这个名字时，他再不用管长安的尔虞我诈，仿佛他真是夜闻柳口中那个啥都不会的小少爷，遇到麻烦时夜闻柳便会出现、替他解决。
而当他重新用回“江双”，人前他是那个人人厌弃的江家废物二公子，人后则是令其他人闻风丧胆的暗香阁少主。他看到的全是人们的尔虞我诈、满嘴谎话，无论干什么都只能依靠自己。
说实在的，他宁愿自己是“容双”。
可“江双”才是他的全部。
他心里的某个声音让他告诉夜闻柳他的全部，他不想夜闻柳一直把他当成“容双”。
于是，他听到自己说，“嗯，我管不着。”所以，你继续喊吧。
“到底是谁想让你病着？”经方才江双的打岔，夜闻柳差点忘了这回事，“我帮你揍他！”
江双看他真撸了撸袖子，连忙道，“欸别别别！这样我还乐得清静。你瞧，我闲了不就可以来找你了吗？”
“大哥，你心怎么那么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富贵人家是怎么个事，但是我好歹知道大年初一生病代表什么啊！”夜闻柳有些恨铁不成钢。
“真没事，你就放心吧。”江双笑笑，“左右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窝里横罢了。”
夜闻柳说不过他。
他选择闭嘴。
江双看夜闻柳有些恼了，猜测是因为自己不同他说实话的缘故。
也罢，反正江府的事又不是什么机密，况且他跟江钰的事在长安闹得可谓沸沸扬扬，他今日不说，日后夜闻柳也会知道。
“好吧，其实就是因为我那个庶兄。”江双顿了顿，转而问夜闻柳，“你可知许多年前长安出的那个异象？”
夜闻柳想了想，“你说的可是暴雨骤停，天现长虹？”他自然记得，光是从说书的那都听到了众多版本。
“那你可知，那恰是我出生之时。”
夜闻柳瞪大了眼睛，惊呼，“所以你就是那个出生时伴有异象的天选之子？”
江双只是神秘的笑笑，惹得夜闻柳好一阵着急。
“非也。”江双见钓足了夜闻柳胃口，才慢慢接下去，“那你一定不知，那一日出生的，还有我那位庶兄——江钰。”
“庶兄？”嫡与庶分别代表了什么夜闻柳自然是知道的，“你爹出轨了？不不不，你庶兄都与你同日出生了，他是之前就出轨了啊！”
江双不知道出轨是何意，但听夜闻柳的话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词。
“那时候整个府里除了父亲，没人直到江钰母子的存在。”江双想了想，“或许我爹原本并不想让他们暴露于人前。”
后面的话无需江双说，夜闻柳也能够明白。
原先并不打算暴露于人前，那边说明江钰只是江双父亲悄悄养在府里的私生子。
可现在江双却是称江钰为庶兄。
很好理解。
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呆了那么些年，看到另一个人浸泡在阳光与追捧下，难免心态失衡。
明明都是江家的孩子，凭什么会有云泥之别。
“他们图你什么。”夜闻柳问的一针见血。
“图？”江双嗤笑出声，“所图可太多了，名声、追捧、地位……有太多太多他们可以抢走的。”
“所以那个异象，究竟是因谁？”
江双垂眸，脸上是诡异的微笑，“原先是我，在我七岁生辰后，变成了他。”
夜闻柳想了想，江双七岁……
不就是他来定西县那年！
“你甘心就这么让给他？”
“让？他出现时可是准备的相当充分，就为了能彻底将我打下那个位置——自己上位。”
夜闻柳叹气，“江双。”
江双收敛起心底疯涌的情绪，“嗯？”
“别装了吧。”夜闻柳撑着脸，觉得有些无趣，“这不都是你故意让给他的？我不信凭你的能力夺不回这些。若说一开始你尚年幼，无法动摇他们我是信的。只是——你到现在还动摇不了吗？或者我换个说法，你根本不想这么做。”
头一回被人简单明了的戳破心里的想法，江双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江双，我一直都知道，你并不似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傻。我承认你在常识上确实空白的过分，但其他方面——我比不上你。”
“你们好像全都瞒了我。”夜闻柳脸上露出微笑，在昏沉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你有太多太多……心事。先前我不挑破，并非我不懂，是我不想。”
夜闻柳微微摇了摇头，道，“现在已经没什么好瞒的了，我义父都暴露了，你还要继续演吗？很累吧。”
江双心底里一直建的某堵墙在这一瞬间化为平地，他道，“嗯，是很累。你说的没错，我故意的。那你呢？夜闻柳，你又瞒了些什么？”
夜闻柳沉默了。
“知道你不会告诉我。”江双笑笑，他凝视着夜闻柳的脸，缓缓道，“罢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有些事一旦开了个口，便再无法停下。
江双干脆将往事跟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当然，他倒的都是能说的。
“那时候的我觉得，顶着那样的名号，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同龄人接近我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贺地位，长辈们夸我只是因为那所谓的‘预言’。”
江双露出一抹苦笑，“所有人接近我都或多或少带有目的，那样的日子我过了七年。”
夜闻柳无法与江双共情，他不身处在那样的环境，理解不了江双的烦恼。
“在江钰出现那一日，我是震惊的。”江双犹豫了一下，道，“同时我也挺庆幸。这意味着我可以丢掉身上的担子。”
“所以你来了定西县？”夜闻柳问。
“那不是，那是个意外。”
还算不错的意外。
江双说学医是真的，因为他在江钰出现后曾病了一场，请太医都没起色，最后还是容际出面，他才渐渐转好。
他稍恢复些后，容际告诉他，是他求着韩右来治得病。
原来，韩右曾是路先生的徒弟。
路先生神出鬼没，只医治疑难杂症，素有“活阎王”之称。
韩右将路先生的本事学了七八分，虽未学个十成十，但七八分也足以妙手回春。
江双打娘胎时带出来的病，若是没有韩右开的药，他恐怕活不了多久，更别提习武一事。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老天是公平的。江双在习武上的天赋极高，学习更是聪颖过人。
而这样的人，却是拖着一副病身子。
如果江双一开始没有习武，光凭韩右的药，他或许早能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但他既习了武，付出的代价就是始终拖着这副病弱的身体。
哪怕他在武学上造诣极高，也轻易不敢动用全力，深怕这副身体承受不住。
他找上了韩右，向对方学习了医术。
他在医术上也有超人的领悟力，于是他研究出了能让自己使出全力的药，不过副作用极大就是了。
否则，他也坐不稳暗香阁少主的位置。
“夜闻柳。”江双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怖？”
夜闻柳摇了摇头。
“你终是觉得我不堪了？”江双眼里的光暗了点，“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只讲个一半。”江双苦笑，“我留着江钰，不过是他还有用。同时……我也是想看看一个人从天上跌下来是怎么个滋味。”
“你错了江双。”夜闻柳赶紧打住江双自我否定的想法，他道，“没有人可以随意评价你，即便你自己也不行。”
“况且你从来没做错什么。或许你真留着江钰有什么别的打算吧。但这是他们骤然闯入、打乱你人生的代价。”
江双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说。
“江双，你并不是因为江钰有用才留着他。”夜闻柳整理了一下语言，“我听到你刚才犹豫了。你是因为可怜他，对吗？”
“因为他与你一样，都只是受人摆布的可怜人。”
“江双，我猜的对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