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 渊
第一节
春分,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卷席南下,面对雄壮挺拔的南岭,肆虐神州大地的寒潮犹如强弩之末被重重粉碎。
被山岭冲散的寒流做着最后的挣扎潜入了三角洲的腹地,给这片笼罩在暖春中的大地带来少许的阴云和干燥——这让饱受水汽折磨的人们感到好受一些。
今日,日高三杆。刚刚睁开双眼的阿明正躺在床上伸起今天第一个懒腰。卧榻在这张宽达两米的席梦思大床上,阿明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安稳。
现在的阿明,已是宏升集团的总裁。几年间,宏升集团已经从一个起步于宝江区的房地产企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以房地产为核心业务,经营范围涵盖地产、酒店、商场、市政工程以及融资担保等行业,业务遍布整个鹏城的大型私人企业。按照集团去年的审计报告核算,宏升集团的年营业额已经突破五十亿,成为鹏城地产圈内渐露头角的企业。
面对这份成绩,阿明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虽然幕后的操纵权掌握在哥哥阿华的手里,但自己也早非当年的吴下阿蒙。
和城府稳重的哥哥相比,阿明在交际场合上更显得长袖歌舞,进退自如。他是一个天然的外交官,极其容易和场面上的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并往往通过自己的亲和力成为场面上的核心人物。同时,阿明也是一个敢于放权的管理者,他深知自己的知识不足,因此在面对专业的事情上,他情愿让集团的专家们出来独当一面。
你要成为集团的总裁,集团的业务众多,你打算怎么管理好手下这帮老总,怎样管理好整个集团。在宏升集团成立的时候,哥哥阿华曾经亲自质问阿明。
阿兄,我懂得不多。我觉得重要的还是放手让这帮老总去做事。我管好这帮老总,也就等于看好整个集团。阿明的回答似乎含糊不清。
那你怎么判断他们是真正的干事,怎么判断集团是不是正常经营。阿华继续深挖。
首先,老总们都是职业经理人,要给他们设定目标,目标等于压力;同时一旦他们达成目标,就直接奖励,奖励等于动力。至于集团是不是正常运作,就看两点:一是财务,财务状况健康,现金流稳定,那就证明正常;二是员工,只要员工队伍不出现大问题,能够保持稳定,那就等于集团的经营没问题。钱和人,我都会亲自掌握。阿明的回答撇清了之前的含糊,话里话外只有笃定的自信。
看来你还是有一套办法,你就按照你说的去做。阿华对于弟弟的自信虽然还有所疑虑和担心,但看到阿明如此笃定,内心依然感到欣慰。
毕竟,上阵亲兄弟。
这时候的阿华,除了阿明之外,手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何况自己还在背后亲自压阵,阿华也笃定,没有什么大风大浪能够掀翻宏升集团这艘大船。
目前的一切都很美好,一切都有繁花似锦的未来。
商界的天花板,两兄弟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半躺在大床上的阿明,伸手摸了摸昨晚放在床头柜上的香烟——但显然,他的想法落空了,放在柜上的那包香烟早就被人给拿走。没有了香烟的安慰,阿明只好裸着上半身从床上艰难爬起,他一把拉开了房间落地玻璃窗户边上厚重的窗帘,一阵晕眩的阳光立即冲向他的眼帘。被阳光刺激的阿明只好迅速缩回被窝,他用手拍了拍被子上的灰尘,让漫天飞舞的灰尘和透入屋内的眩目光线融为一体;他又从枕头底下掏出电视机的遥控器,将挂在墙上但对准床头的大电视打开。
阿明的住所不在宏升集团的根据地宝江区。去年,哥哥阿华的鹏达地产在西海新区推出了一个临海的高端楼盘。楼盘刚刚推出,阿明便感到眼前一亮,他立即通过哥哥的关系给自己买了一套靠海的大房——这是一套在整个鹏城都稀有的房子,房子面积超过两百平米,里面的电器设施全部为进口的高档品牌。不过,最让阿明感到千金难买心头好的,是整个房子有三个面都是面向大海——这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看过的外国电影,那里面的明星们似乎也住在同样的房子里。
能够住进和电影明星们一模一样的海景房,也算是了却自己年少时的一个心愿。
就是没有烟抽,可惜啊。一个充满了惬意和舒心的早上,突然间没了香烟的陪伴是阿明内心的一种遗憾,以及,伴着些许的失落。
就在阿明还在因为没有香烟而感到失落的时候,卫生间里的水声嘎然而止,紧接着,便传来一声轻轻缓缓地推门声。阿明有些慌张,他从床上惊起,脸朝着卫生间的方向敛气屏息地望过去。
“你醒了,那我就可以煮早餐了。”一阵黄莺鸣啼般的女声从卫生间传来。
随着声音的传来,一个风情翩翩的倩影也随之而至。这个倩影的主人,有着一头披肩的大波浪长发,头发里正散发着一种淡淡幽幽的花香;她的身上虽然穿着一身纯白而宽大的睡袍,但举手投足间却也能看见其绰约多姿的曼妙身材;至于她的五官貌美,虽然谈不上闭月羞花那般的惊为天人,但也是秀色可餐。
更为醉人的是女子身上的天然气质,那是一种冷美人般的气息,浑身上下都流露着令人可观而不可亵的姿态;但女子的眼神却又是天生的火热,明眸皓齿之间又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折磨感。
“我还没洗漱。”面对女子的关切,阿明还是有些拘束。
“你的洗漱不就是随便刷刷擦擦,要不了多少时间。”女子眉头一锁,表情娇嗔可亲。
“我想,我想先抽根烟。”阿明改不了那一口烟,那是多年来的习惯。
“郑庆明,这屋里头都是中央空调,你在房间抽烟,全屋子都闻得到你的烟味。你那包烟我给放外头的餐桌上,你想抽,你出门抽去。”女子脸色一沉,吓得阿明有些无所适从。
女子话毕,就转身来到梳妆台,她稍稍坐下,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容妆。看着梳妆台上那密密麻麻的各色化妆瓶子,阿明的脸上不禁露出了莞尔一笑。
这个女人真懂得享受生活,阿明内心感叹万分。他再次瘫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起和女子相遇的第一次。
那是在三年前的一次宴会上,作为嘉宾的阿明代表公司前来赴宴。女子也是宴会的嘉宾之一,两人就这样在这次宴会上通过朋友间的介绍而相识。
“你好,我是宏升公司的郑庆明,很高兴认识你。”阿明的外交口令一贯熟练。他对女子的第一印象也仅仅是很美,很美而已。
“你好,郑先生,我叫佟可琪,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负责人。”女子姓佟,她大方亲切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这让一贯面热心冷的阿明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阿明只好勉强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握着女子那柔软而温润的手掌。握手的那一刻,女子却出奇地捂起嘴笑了起来;这让阿明更加感到尴尬。他稍稍看着女子那张冰清玉洁的脸庞,一股红晕瞬间便穿透了自己整张略带沧桑的大脸。
此情此景,阿明回应的,是莞尔一笑;女子回应的,也是莞尔一笑。
就这样,两个人的第一次相见,就成了两人缘分相碰的那一刻火花。
你是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我吗?陷入恋爱后,佟可琪曾经这么问过阿明。
不清楚,我只是感到不好意思。阿明没有说假话,但真话也没完全说完。因为两人相见的那一刻,满脸通红的阿明已经慢慢步入一往情深的恋爱花园。只不过,他有些后知后觉,也有些心存愧疚。
毕竟他和蔡敏君,还是名分上的夫妻。纵有旧怨缠身,但夫妻情分尚存。何况,两个孩子尚在发妻身旁养育,这让阿明的内疚又多了一分负罪感。
那么,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喜欢你?佟可琪含情脉脉。
大概是我有钱,还是我好欺负?阿明摸不准女友的脾性。
看来你还是不懂。佟可琪没有再多言语,阿明也不再多问。
在两人的默契与恩爱之间,留存一些小秘密,可谓之遗憾,也可谓之残缺美。
残缺和遗憾,都是恋爱的一种美。阿明和佟可琪有着一样的共识。
就在阿明搬进大房子的同时,佟可琪也跟着搬了进来;两人成了实际上的夫妻。对此,阿明家人的态度不一:哥哥阿华从未干预弟弟的感情生活,只希望阿明不要因为感情而耽误自己的事业,毕竟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大嫂蔡家莹则是贵在糊涂,不仅偏帮着小叔子,还劝说蔡敏君把孩子送到鹏城读书;至于阿明的父母,则是反对阿明的做法,老人们传统而固执,总认为这是阿明有错在先,是阿明愧对了蔡敏君和孩子们。
面对家里一锅粥般的态度,阿明选择了犹豫和回避。他既不想让家里的父母亲过于担忧,也不想再多刺激已经有些精神恍惚的蔡敏君。他曾多次和蔡敏君详谈,希望她能把两个孩子都交给自己抚养;自己也承诺会照顾她以后的生活,保证她富贵平安一辈子。但蔡敏君却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对于离婚和孩子抚养的核心话题避而不谈。日子一久,蔡敏君的精神也着了魇,总觉得一切事情都是郑家人要谋害她;最终,她彻底关闭了和阿明和郑家其他人对话的大门,以免自己再受精神上的滋扰。
唯一无辜的,是两个尚未明白事理的孩子。阿明的内疚唯有愈发深重。
我有老婆,她不愿离婚;我还有两个孩子在老家,我觉得我有罪。阿明曾经这么痛彻地把自己的婚姻经历说给佟可琪听。
你的婚姻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佟可琪的回答很是高冷。
你难道不想和我结婚,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吗?阿明感到困惑。
阿明,还是那句话,其实你不懂我。佟可琪的脸上见不到任何的表情波动。
我不懂你,你还和我在一起?面对恋人的回应,阿明深感迷茫。
我要是想结婚,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佟可琪没有多加解释;在她眼里,解释就是掩饰,掩饰等于谎言。
阿明的不解和迷茫,答案其实都藏在佟可琪那神秘多姿的个人经历里。
佟可琪的出生于北方的一座大城市,她从小便是品学兼优的孩子。自从毕业于北方某座著名的大学后,佟可琪没有如父母所愿成为一名教师,而是南下成为一名广告策划人。
为什么你要到南方来?这也是阿明内心曾经的疑惑。
我喜欢这里,大概是小时候看的电影;看到香港那些熙熙攘攘、声光十足的街道,就觉得那地方的夜景很吸引我;但我去不到香港,那就到香港的隔壁。佟可琪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流露。
那你不回老家,你的父母老了怎么办?阿明的思维依然留在传统的相夫教子阶段。
你要听真话吗?真话就是我和我父母没有什么感情。佟可琪再次回答得干净利落。
佟可琪有着一个令外人羡慕的家庭,她的父亲是大学里得高知,母亲则是一名党政干部;家庭物质条件优越,从小就过着衣食不愁的生活。但除了物质优越以外,这个家庭的情感生活就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滩。
佟可琪就是在这种情感戈壁滩上长大的孩子,在她的世界里,家庭生活除了冷,还是冷。从佟可琪记事起,父亲并没有给她一个可以随意依赖的胸膛,留给她的只有一张冷若冰山的阴脸。父亲对佟可琪的关爱,除了成绩还是成绩;对佟可琪的期许,除了体面还是体面。至于母亲,则早早把自己从家庭的阴冷中抽脱,她对女儿的一切不管不顾,将所有仅存的热情和愉悦都放在长袖歌舞上,成了一名政/绩/至/上的干部。父母之间的感情,早就形同陌路;若不是为了婚姻这个名分和各自的道德牌坊,双方早该分道扬镳。
阿明,我从读小学开始,就再也没有和我父母亲一起去公园游玩。我的生日,从来都是在姥姥姥爷家过的;我的父母亲根本就不愿意给我一起过一个生日。佟可琪曾给阿明这么诉说过自己不幸的过去。
听着佟可琪的心诉,阿明没有言语。自己的童年虽说并不富足,但上有为人处世正派传统的父母,一旁有着可以扛天扛地的阿兄,下有聪明玲珑品学兼优的细妹,阿明的家庭却是少有的温馨和美满。
所以,这就是你不想结婚的原因。阿明终于回过味。
也许吧,在我的回忆里,婚姻是沙漠。佟可琪淡淡地回到。
“阿明,阿明!郑庆明,你在想啥呢?”正当阿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一阵黄莺般的清脆声再次袭扰着他的耳边。
“哦,我又睡着了。”被佟可琪的声音惊醒,阿明才回味过来,自己躺在床上又迷糊了至少半小时。
半小时,眼前这位佟大美人依然没有完成自己的容妆。出门一分钟,化妆一小时。同居之后的阿明,深受这种美人带来的酸苦。
“别睡了,你赶紧去洗刷吧。我得去煮早餐了。对了,你早晨想吃什么?”佟可琪疼起男人来,也是一副婆婆妈妈的模样。
“老样子吧,你煮什么我吃什么。”阿明再伸了伸懒腰。
“哼,老样子,不就是嫌弃我不会煮饭么。好吧,我就给你煮一碗出前一丁,加个煎蛋和午餐肉;我自己呢,就吃个煎蛋和一个苹果就够了。”佟可琪说完就径直走出房间。
阿明不敢怠慢,他立即起床整理好被子,然后就到洗手间里好好洗刷一番。
洗刷完的阿明,就立即跑到厨房前看着正在油烟里埋头苦干的佟可琪,嘴角不禁轻轻一翘,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微笑。
“吃早饭了。”佟可琪端出一碗面条,上面铺着一个煎蛋外加两片午餐肉。
“看起来可美味啦。”阿明懂得如何讨佟可琪欢喜。
“行啦,知道你们胶己人会吃会做。我嘛,也就是随便煮煮,不会饿死就成。”佟可琪知道这是阿明的无脑奉承,脸上没有焕发任何容光。
“有些烫嘴,我要慢慢品尝。”阿明顾左右而言其他。
去年,阿明曾带着佟可琪回哥哥家聚餐。虽说父母亲不待见自己的女朋友,但本着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的习俗,阿明依然带着佟可琪勉为其难的回家看看。出乎阿明和佟可琪的意料之外,阿明的父母亲并没有当面发作,反而在对待佟可琪的礼数上做足了功夫,哥哥嫂嫂也照着礼仪的如数操作;一家人,里里外外,给佟可琪这个陌生人留足了面子。
你看,我家里人其实也很好相处。事后,阿明高兴地给佟可琪炫耀一番。
不知道,但是你妈妈和嫂子煮的菜那是真的好吃,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家里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佟可琪的回答里,既有饭菜里的甜,也有回忆里的苦。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这辈子,就没在自己家里吃过一顿美味的饭菜。自家的餐厅对她而言,只是记忆里一个陌生而隐秘的角落。在那个角落里,既没有油盐烟火,也没有温馨幸福;给她留下的,只有父母冰冷无情的嘴脸和他们冷嘲热讽的言辞。
“别磨磨唧唧的,快点了,你忘了你今天还有重要接待?”见阿明一口又一口地细嚼慢咽,佟可琪开始露出不耐烦的模样。
“哦,是的,你今天给我安排了见记者。”被佟可琪一点拨,阿明就立即清醒过来。
自从两人相恋之后,宏升集团很快就成了佟可琪麾下广告公司的大客户;不仅如此,佟可琪本人甚至担任起阿明的私人助理和公关顾问,负责将阿明的形象营造成一位搏击商海多年的成功人士。
在佟可琪指导和策划下,阿明最近两年便大幅改换了自我形象:他先到商学院进修,拓宽了个人的人脉圈子;接着频繁地参加各种公益慈善活动,提升公司和自我的公众形象;最后则开始在社会媒体上公开抛头露面,发表一些看似无比正确但又毫无作用的标准言论。
如果说阿华就像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影武者;那么阿明则更像一个热衷于在夜宴上放声歌唱的男嘉宾。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是真的好吗?对此,阿明也曾有过疑问。
记住,现在的你,已经和宏升集团的形象死死地绑定在一起了。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就是宏升集团。佟可琪斩钉截铁地帮阿明消除疑惑。
带着疑惑,阿明还是听从女友的建议,继续戮力前行。虽然很多时候,他的底子根本无法胜任这些事务;但好在佟可琪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不断鞭策他,鼓励他;让他得到了以往不曾有的自信和底气。
阿明爱佟可琪,不仅因为爱,还因为她是他事业道路上的一盏明灯。这是阿明之前未曾拥有的,也未曾敢想的。
“我昨天给你准备的稿子,你看完没,有没有背一背。”佟可琪一边喝着果汁,一边催促着阿明尽快进入状态。
“看了,大概的内容我也记得。”阿明最不喜欢的,还是读书学习;但面对来自佟可琪的鞭策,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差事。
“那你给我说说,稿子说的大概是什么意思。”佟可琪放下手里的杯子,一双杏眼盯着阿明的脸孔不放。
“嗯,这个好像,从哪里说起呢。”阿明开始口齿含糊。
“你就从最开始的说起。”佟可琪双手抱胸,神情变得冷峻。
她那张冰美人似的的脸庞,此时变得更加冷若冰山。原本就高耸挺拔的鼻梁和削长丰满的脸颊,更是加剧了这种冰冷的气质。
“从宏观说起,那就是国/家的政策调整,可能导致市场的不景气;接着是,是,是本地市场上的供应增多,后市的行情并不乐观;再然后是,是整体上看,我们鹏城的地产市场现在处于观望时期。大概就是这样吧。”阿明的脑袋并不糊涂,他只是态度含糊而已。
“大概?你说完了市场,还是没说到宏升公司本身啊。稿子总共一千多字,你三言两语就给总结完了。言简意赅,郑庆明,你真是一块当领/导/干/部的好材料啊。”佟可琪笑口盈盈地揶揄起阿明,似乎没有惩罚他的意思。
“那你还要我怎么多说?宏升公司的事情我是记在心里,怎么问都不会问倒我。”阿明嘟哝着,他给自己做了个台阶往下去。
“阿明,你记住,正式的访问并不是要你实话实说。不是要你把宏升公司的一针一线都拿出来晒晒太阳。而是,而是结合当前的市场形势,谈好你的想法和公司将来的规划。这个想法和规划,是要跟着形势走的,是要跟着政策走的。你不要自由发挥,这不是自由发挥的时候。这次来的是鹏城日报的记者,这个报社的上级是市/委/宣/传/部,他们的一言一举,都是代表着市里的态度,尤其是市里对于房地产的态度。”论研究形势和政策,佟可琪才是宏升集团当中的智囊之一。
“那你给我说说,我要怎么说,才能让大家都满意。”阿明放下筷子,露出一副虔诚的聆听模样。对佟可琪的一切意见观点,阿明早就佩服地五体投地。
这些年和佟可琪共事之后,阿明愈发觉得,这个女人要是换了性别和身份,那可不是一般的人中龙凤。尤其是在涉及到公司战略上,她的眼光比许多成功的商人还要精明和高明。去年,宏升集团因为扩张过快导致资金紧缺,在资金链即将断裂的最危急关头,阿明和哥哥阿华商定,立即将集团手里持有的物业公司和商业公司出售给其他公司,以此换取大量的资金度过眼前的难关。但这件事被佟可琪知道后,就立即把哥俩给叫住了。
郑董,郑总,这件事不能做。一旦做了就把宏升集团拖进了绝境。为了宏升公司,佟可琪差点哭出了声音。
为何不能,你能说出个理由?阿华大为不解,他不相信眼前这个阿明的女友居然会有着比他们更为犀利的商业头脑和眼光。
郑董,你想想,你要是宏升集团的对手,现在知道宏升集团有资金流尽的风险,你是会趁机压价买入,还是会按照常规行情购买宏升公司的资产呢?再者,宏升集团的多元化经营才刚刚起步,但核心依然是地产事业,物业和商业这两者,都是地产事业生态不可缺失的一环;我们现在就售卖核心资产,是不是直接告诉市场,我们已经不行了?佟可琪的理由可谓是醍醐灌顶,她一下就让阿华明白了什么是事业的真正核心。
问题是我们很快就没有现金流了,现在不把这些业务卖掉,我们怎么把银行的贷款还清,怎么把土地出让金付清?还有员工的工资、各个供应商和施工公司欠款,我们拿什么还债?阿明看不清形势,更看不清自己的业务。
郑总,我们目前遇到的困难,都是暂时性和可控性的。危机的根源在于我们扩张的速度过快,一下子在鹏城拿下了十几块地,而且要求同时间开发,这已经超过我们集团管理和运营的极限。如果我们还认不清这个危机的根源,那么以后我们还会继续重蹈覆辙。佟可琪字字珠玑,字字金玉。
那么,你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刚刚的一番话,让阿华见识了佟可琪身上那极其难得的商业天赋,他迅速认可了她的看法。
郑董,我的看法是:第一,把我们拿下来的土地转手卖掉一些,这样争取时间回笼大量的资金;第二,现有的楼盘存货开始降价销售,争取再回笼一些资金;最后,和银行、供应商他们谈判,取得大家的谅解,争取把欠款和贷款的结清做一个展期。银行的贷款,可以通过过桥资金来应付一阵。我相信,这三件事一旦完成,宏升集团一定就能转危为安,这次危机也会消失殆尽。佟可琪的笃定和自信,让阿华和阿明彻底为之折服。
被佟可琪点醒的两兄弟,立即照着她的意见将三件事逐步落实下去,趁着年前的一市场波涨价的行情,宏升集团最终也实现了转危为安。
阿明,你是在那里找到这个女人。她的脑袋,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好用十倍都不止。事后,阿华曾经这么在阿明面前赞许过佟可琪。
这个女人不简单,连我阿兄也忌惮三分。阿明内心是又惊又喜。
“你啊,先要有一个框架。这个框架其实就是稿子的核心内容。核心内容是什么,就是政/府的地/产/政/策啊。这个地产市场别看多热闹,其实背后都是政/府主导的;地皮是政/府卖的,钱是从银行借的,银行也是政/府的。你说说,这整一个地产市场,是不是都是政/府的?所以,你得先搞清楚,政府接下来要我们做什么。”佟可琪开始给阿明醍醐灌顶。
“政府要我们做什么?”阿明瞪着大眼,一时又摸不清方向。
“嗯,你反应过来了?”佟可琪依然双手抱胸,看着自己那个依然一头雾水的男人。
“我记得前几天,鹏城的地产协会曾经放风,要求市场要懂得有序竞争,不要搞恶意竞争。我还记得,上个月到宝江区政府里开会,领/导/们也曾提出,今年国内的经济形势严峻,美国弄了一个国际性金融危机,搞得我们的外贸形势很不好;要求我们地产企业一定要紧跟形势和政策,要维护市场秩序。嗯,我大概就听到这些。”阿明真不是一个好学生。
“那你能不能总结一下,现在上面要求我们做什么?”佟可琪歪着脑袋,拨弄着自己一头大波浪的长发。
“要不你直接说吧,你看,时间都快不够了,我们还约了人家记者呢。”为了躲避实际问题,喜欢耍小聪明的阿明找了时间不够这个借口。
“郑总,你这样的态度可不行啊。即便是现在我手把手教会你,你也学不到什么真才实学啊。”佟可琪对阿明的学习态度向来颇有微词。
“不是,可琪,你知道学东西比较慢,这次你就给我整理一下该怎么说,下次,下次给我充足的时间,我一定能学好。”能躲一回是一回,阿明的神情已经离乞丐乞食不远。
“不,我只能告诉你一次,然后你自己消化。什么都让我挡在前面,你这个老总可真是好担当啊。郑庆明,我不想当皇帝,也不想成为武则天。”事实上,宏升集团内早就流行着关于佟可琪的风言风语,说她一心想当郑家的武则天。
佟可琪对此嗤之以鼻,但众口铄金,她也怕将来架不住人言可畏。
“哪有这么严重。”
“就是这么严重。”
“可琪,你就给我明说吧。”
“我已经明说了,就在稿子里,郑总。”
阿明在女友前碰了一大鼻子的灰,他显得郁郁不乐,连同手里的筷子也拿不稳。他知道佟可琪也是个性十足的女子,她说不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可以过。
“那,那我还要时间来看看稿子。”事到临头,屈服的还只能是阿明。
“没问题,反正我还要时间打扮一下下。”拿到满意答复的佟可琪,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这不时间快到了嘛,等会迟到了人家记者怎么办。”阿明还想狡辩。
“没事,一个电话的事情。记者也是人,是人就懂得通情达理。”佟可琪说罢,立即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对了,你留个十分钟左右,我给你配好西装和领带,等会你花十分钟过来试试。我等你哟。”走到房门前,佟可琪转过身对着阿明使了一个鬼脸。
阿明看着眼字眼密密麻麻的稿子,无奈地对着女友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然后扬了扬手,示意自己服从她的安排。
眼见佟可琪已经走入房间,眼珠子叽咕噜一转的阿明乘机拿起放在餐桌边上的香烟。一手拿起烟,一手打着打火机,人生的惬意时刻又回来。
轻轻吐出一口白雾,心满意足的阿明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风景里,蓝天白云、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构成一幅令人身心向往的大都会写生。
只不过,在这幅写生边上的远处,躲着一团阴云,它似乎蓄谋已久,时机一到便将纷涌而至,直至将整幅写生填满。
填满,写生顷刻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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