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瑟夫推开门进房间的时候，卡梅伦正坐在床上看书。
那是种他很少见的安静：卡梅伦坐在床边，眉头微蹙，目光专注得像真的在试图理解书页上的每一个句子。他的衬衫领子是松的，袖子卷了一半，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但那份专注只持续了一秒。
听到门响，卡梅伦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猛然抬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书扣了过来，压在床边的笔记本电脑下。他的动作太快，甚至有些滑稽。乔瑟夫愣了一下，本能地低头扫了一眼——只来得及瞥见封面的一角，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像是心理学或哲学类的。
“你在看什么书？”
“没什么，随便打发时间而已。”卡梅伦的语气轻描淡写，“找我有事？”
乔瑟夫点点头，然后递给他那张满月派对的宣传单。
卡梅伦看了一眼宣传单，又看了看自己弟弟，似乎在试图把两者联系起来。
“看上去是我会喜欢的，好孩子。”他笑起来，“你从哪儿弄来的？”
“克里斯汀给我的。她想要去。她让我来问问你。”
卡梅伦转了转眼珠，像是在权衡什么。
“克莉丝当然想去。”他说，“她一不高兴，就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惩罚我。”
乔瑟夫有些迷茫地看着哥哥，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卡梅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床垫轻轻下陷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平时更近了一些，近到乔瑟夫能闻到哥哥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他在早餐时喷的那种，而是一种更干净、几乎是书页和棉布混合的味道，或许是那本被藏起来的书留下的。
卡梅伦揽住弟弟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说话：“我注意到她今天好像总是在看你。”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像在分享一个暧昧的秘密。
乔瑟夫的肩膀微微一僵。他侧过头，刚好能看见卡梅伦靠得太近的侧脸：睫毛在光线下投下一道短短的影子，嘴角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谁？”乔瑟夫下意识地问，语气却有些不自然。
“你知道我在说谁，”卡梅伦说，“克莉丝汀。我了解她，我们在一起四年了——当然，中间各自也有过些小插曲，不过无伤大雅。我之后还是会和她结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几乎是骄傲的，像在炫耀一件即将被他收入囊中的战利品。但接下来，他刻意顿了顿，像是在等弟弟的反应，然后补上一句：
“她喜欢聪明的男孩。尤其是安静的、漂亮的、难以捉摸的。”
乔瑟夫猛地抬起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懂。”卡梅伦的声音压得更低。他把脸凑得更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如果是你的话，我完全不介意。克里斯汀很健康，我也放心。”
他的语气几乎是温柔的，仿佛不是在说一个荒谬的提议。
“我说过，我会帮你的，弟弟。”他继续说，“你需要我教你一点吗？告诉你怎么让她，也让你自己，更快乐？”
乔瑟夫猛地往后退，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他睁大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这些话会从哥哥嘴里说出来。
“你疯了吗？她是你女朋友！”
卡梅伦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的语气仍旧轻松，带着一种与现实脱节的淡漠：“克莉丝的确是我的女朋友，但你是我的弟弟。”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他继续说，“从小到大，我们之间的每一件事，都比克莉丝汀·拉尔夫更重要。我把你带大，你是我打造出来的，是我的延伸、我的一部分。”
他慢慢站起身，靠近乔瑟夫，声音越来越低。
“她和你做/爱，跟和我做/爱，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乔瑟夫几乎是尖叫出来的。“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拥有不同的灵魂！”
“……不同的灵魂？”卡梅伦低下头，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又像是被什么压垮了。
“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乔。”他的声音低哑得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在我们家，没有‘灵魂’这种说法。我没有，你也没有。别装得好像你比我高尚。”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卡梅伦沉默地看向远处，像是一面用胶带勉强拼凑起来、却随时可能碎裂的镜子。
乔瑟夫不知道哥哥此刻的痛苦从何而来。是漫长的压抑童年，是堆叠得过高的期待，还是那种只有他们兄弟才明白的、根植于血缘深处的孤独。他无法判断。但在这一刻，那些答案都不再重要了。
他只看到卡梅伦的眼睛。那双曾无数次冷静而精准地教他如何解构世界的眼睛，如今竟如此狼狈，甚至像是在向他求救。
他叹了口气，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走上前，在卡梅伦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没事了，哥哥，”他小心地安慰道，“我在这里。”
-
小时候的卡梅伦其实胆子很小。他怕闪电、怕打雷，也怕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待太久。有好几次，乔瑟夫在半夜醒来，发现床边站着一个影子。哥哥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小声问他能不能一起睡。
乔瑟夫总是点头，然后往里侧挪一挪，把自己唯一的小毯子掀开一半。
在克莱尔家，爱从来不是天赋的权利。他们的守则是：别主动索取爱。别轻易流露爱。别在还没赢得资格前表现出需要爱。不要在没有利益的时候给予爱。不要给出太多的、超出自己能力所及的爱。
当你感到脆弱时，本来不该请求陪伴。
而当你只有一块小毯子的时候，本来也不该掀开一半，留给第二个人。
-
卡梅伦一开始是僵硬的，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猛兽。但几秒之后，那股紧绷的抵抗渐渐松动。他的手悬在空中，迟疑而笨拙，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从未设想过的举动。
又过了片刻，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像个不熟悉这个世界的孩子，笨手笨脚地把手搭在弟弟的背上。
他们肩膀贴着肩膀，呼吸交错，彼此能听见对方胸腔里的心跳。
乔瑟夫听见哥哥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语调几乎是抽泣的。
“……我读不懂那本书，乔。这是我第一次读不懂一本该死的书。”
-
卡梅伦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
他松开乔，动作轻得像在摆脱什么。他甚至顺手理了理衣领，像是在擦去一点并不存在的褶皱。
“抱歉，”他说，嘴角扯出一点笑，“刚刚那不是我。大概是睡眠不足，工作压力太大，搞得有点神经质。”
他说得太快，太流畅，像是在读一份他早就准备好的公关声明。只要把那些情绪归类为“偶发状况”，归结为“情绪失控”，他就能像擦掉桌上的水渍一样，把那场崩溃彻底抹去，重新变回那个所有人都习惯的卡梅伦。
“你别太在意。”他补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为自己，也在为乔瑟夫解围，“男人嘛，总有点偶尔崩溃的时候。”
乔瑟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卡梅伦顿了顿，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在我发疯之前，我记得我们好像在说满月派对的事？今天可能多喝了点酒，抱歉。总之，如果你要去，克莉丝要去，那我当然也得一起去。”
“那太好了。”
卡梅伦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
“乔，带你去是一回事，但你可别想沾一滴酒。你不能像我一样，呃，喝酒，”他说，“你也看到了，我喝酒的下场就是发疯。”
“我不喝酒，也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哥哥。”
“很好。”
“我可以问一下你刚才在看哪本书吗？”
“闭嘴。不可以。现在去吃晚饭。”
-
第二天他们确实一起去了满月派对。
海滩上，音乐很吵，灯光很亮。荧光漆涂满了人们的脸和胳膊，火把在风里晃动，像点燃了一整个失控的夜晚。
卡梅伦跳得很疯。他脱掉衬衫，脚步虚浮，像是在把身体里某种无法命名的情绪狠狠甩出去。他笑得太大声，喝得太急，和身边的每一个女孩**——那些短暂靠近他的人，在灯光下像幻影一样忽明忽暗，来不及落地就被他甩开。
乔瑟夫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哥哥的每一个动作，像在观看一场随时可能失控的实验。
卡梅伦转身去拿新的一杯酒的时候，他跟了过去。人群推搡，音乐震耳，没人会注意到一个人拿错了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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