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纸人清早就在铺子里清点自己的财产，说是财产，其实不过是手里这几点零钱，连房子都是租的，交了这个月的水电和房租费后零零碎碎地就只剩百把块钱，如果再不进账，又得去讨米吃了。
迫于无奈，他拿出昨天做的纸娃娃，相比于其他飞禽走兽，他更擅长于做纸人，但他卖了半辈子纸把戏，得到的回馈却很少，眼下实在迫于生计，甚至都把木工活计都拿出来做摆件，偶尔也替别人家里看看风水，不过都不挣钱。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小矮凳上，现在集市里很多人，很多熟悉的和陌生的面孔，大家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但没有热闹停留在他这一方破烂般的泡沫箱子前。
正昏昏欲睡之时，就听一阵柔和的声音问道：“爷爷，这六铺作的斗拱摆件怎么卖。”
他像许久未听到人声似的，先是一愣，慢慢抬起头，确定对方是在看自己，身子细微地抖了一下，笑地皱纹都将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十块，这里都十块。”
“纯手工的吗？”
“纯手工，还能拆卸然后安回去。”
穆纸人手忙脚乱的把木块解体，随即在泡沫箱子上拼接起来，但他年纪大了，拼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做教人怎么拼的教程，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就这么装起来吧，我会拼。”对方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放到老人手里。
穆纸人连忙从老旧的外衫里掏出一打一打的零钱和硬币，耐心地数钱想找给对方。
“不用找了，纯手工的木活，值这个价。”
这时穆纸人才眯着眼发现，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皮肤白皙，眼尾微微上翘，年纪看起来不大，头发卷卷的，在太阳底下散发着健康的光泽。
“小玉！”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男声的叫喊，老头面前的女人急忙应声，拿着斗拱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眼熟啊。穆纸人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焦虑般地沉默，这个女人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永远停在了二十岁的那个少女。
陈檀找了她好一会，眼下他已经把东西买齐了，跟着人流推推搡搡地出了一脑门热汗。
“又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陈檀见她提着红色的塑料袋，里头装着不成型的木块块，叹气道：“人家家里是堆动漫手办。你倒买了一屋子的建筑构件模型。”
孙玉就笑，半带撒娇地挽住他的手，声音柔和：“这个又不贵，而且是老师傅做的，我看他这么老了，还出来卖这些小玩意，看地可怜。”她转了下话音：“而且他面前还摆了很多纸艺作品，在城里都是几百几百的卖，他只卖十块钱，傻老头。”
陈檀注意着妻子的一举一动，多年的相识让他几乎立马共情到她的所想，孙玉这是想她爸了。
孙玉父亲离世地早，勤恳操劳地活了大半辈子，最后为了给人送十几块钱的外卖出了车祸，最后一单，也不过十块钱。
“那老头在哪呢？”陈檀挪了挪自己肩膀上给孙玉背着的斜挎包，指着一个方向：“在那边吗？”
他想找那老头多买些工艺品。
“是那……”孙玉望着前方，眯着眼问：“那里站着的，像不像你弟？”
两人都朝同一方向望去。
陈天眷一大早就借了陈父的“灵魂伴侣”出来采购，眼下房子的硬装搞的七七八八，但只能说是满足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想要达到生活的水平还差的远。
为了让自己过的更加舒服，他便列了个清单，准备趁着最近镇上赶集，采买点生活必须品和软装需要的东西。
六点多下山时经过草庐，他想着向鹤桐应该醒了，就大咧咧地敲门，准备给自己找一个提东西的劳动力。
“我睡着呢！”
“你没睡啊！”
“睡着呢！”
“那鬼在说话啊！”
两人毫无营养地进行了这般对话，最后向鹤桐落败，只能被迫“怀民亦未寝”，随便从衣柜里抖了件长袍，满脸黑线地跟他下了山。
其实陈天眷原本不需要扯着嗓子喊门的，不过红红这几日不晓得去哪里野了，至今都没回来，没有会飞的帮手，办事就费劲一点。
到了镇上，陈天眷交给向鹤桐一张采购单，让他拿着钱帮他买齐，多余的钱就当他的辛苦费，并约定中午十二点在停摩托的地方汇合。
现下时间快到正午，陈天眷提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子跟着集市中的高矮胖瘦推挤，这几次赶集他都发现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年轻面孔，年轻人里不乏有奇装异服者，估计也是吴菁菁喜爱的那本小说的忠实读者。
准备去跟向鹤桐碰头时，他见到了坐在凳子上的穆纸人。
老头本身个子不高，坐在小小的凳子上，不知道是身体太过佝偻还是胃疼，身子小小地像是蜷缩在一起，乍一看上去很是可怜。
陈天眷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就蹲在泡沫箱子前。
“老头，老头？嘿，老头！”
他看穆纸人闭着眼没动静，以为人是不是死了，吓了一跳，结果声音大了些，倒是把穆纸人惊地往后一倒，几乎立刻摔在了地上。
“哎呦，你小子喊这么大声干什么。”老头又摔又吓，拍着自己胸口平复了好一会：“你来干什么？”
“老头，你是不是会木活，能帮我看看屋子结构不？”陈天眷诚心邀请他：“钱好说，不过我住的地方在山顶上，得爬山。”
“钱好说是多好说？”
“你随便说。”
“那我狮子大开口了。”
“……”
陈天眷沉默了一会，但转念一想，元慧答应宅院的一切开支都可以报销，便大手一挥，像背后有座金山似的：“你尽管说！”
“我要收100块。”
“……”
陈天眷蹲在地上，表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言语，感情设计和施工这行业，就是被这种人搅和了市场吗。
“好啊你陈提子，老人的钱都骗啊！”
陈天眷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抬头一望，就见陈檀和孙玉站在自己身后。
“你好好跟你弟说话，都没弄清楚什么事呢。”孙玉应激一样地扯住陈檀袖子。
穆纸人不懂这家人相互间的关系，只担心到手的活飞了，赶忙站起来打圆场：“这小兄弟没骗我嘞，是我想要他钱，要地多了点，漫天要价了。”
“您要了他多少？”
“一……一百块。”
众人：“……”
最后陈天眷协同陈檀、孙玉、穆纸人和向鹤桐碰了面。
陈檀一早就听父母说陈提子找了个不正经的工作，还签了合同，眼下又看到他为了那破房子东奔西跑，买坐垫买桌椅，欲骂又止：“陈提子我告诉你，今天也是有外人在场我不好制裁你。”
“合同看也不给我们看就乱签，且不说别的，你说你给那和尚置办东西可以报销，这话几分真假？”陈檀一见到陈提子就喋喋不休，话密地陈天眷吃个饭都怕对方的唾沫星子掉到自己碗里。
“算了懒得说你。”陈檀感觉孙玉在桌底下扯自己衣角，反应过来自己又习惯性地在训斥陈提子，语气缓和下来：“凡是你惹的祸，我和爸妈以后都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饭桌上都陷入了沉默。
穆纸人拿着筷子小口地嚼着鸡丁，他其实很饿，很久都没有吃到肉了，现在眼前一桌子菜，梅干菜扣肉、血粑鸭、筒子骨汤、烤鱼……一大堆好菜都在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但他不敢下筷子，因为此次买单的主人明显是那位叫陈檀的年轻人，明明很年轻，看着也温文尔雅，但教训起人来气场十分强悍，他和边上那个青白袍的小伙子都不敢做声。
“哥。”陈天眷放下筷子，他眼下已经吃饱，便不怕被人摔了碗筷：“我有心重新做人，你话倒也不必说地这么难听。”
陈檀冷冷哼了一声，随后他才愣住，和孙玉面面相觑，两人心中同时疑惑：“陈提子叫哥了？”
以前不都是叫千年王八吗？
过去的千年王八沉默地吃着菜，眼神却一刻没离开过陈天眷。
对方被看地很不自在，就问他俩要在家呆几天？又不是节假日，回来做什么的？
“之前出事的那家民宿老板是我朋友，他要转卖房子，我回来替他操办一下。”陈檀被他一声哥叫的语气都柔和不少：“你下午回家还是直接上山？”
陈天眷看了看向鹤桐和穆纸人，觉得灵魂伴侣应该坐不下三个人，就让陈檀他们带穆纸人坐车到村里，他骑车载上向鹤桐到了就打他电话碰头。
“爷爷，去我弟那屋子要爬很远的山路，你身体能行吗？”孙玉瞧着老头瘦弱的样子，怕他嘎在半路上。
对方摆摆手，表示都是小问题。
饭后，几人按照原定计划分别，陈天眷把软装的东西都塞到了陈檀的后备箱里，现在就是一身轻松，他长腿一跨，坐在车上戴好头盔，示意向鹤桐上车。
对方今天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早上的起床气，沉默了一会，随后把陈天眷头盔的护目镜啪地抬上去，在他面前伸出手掌心。
陈天眷疑惑，以为对方要握手。
向鹤桐：“？”
他是找陈天眷要钱的，上午给他跑腿买东西不但没得省，自己还垫付了五百块，加上早上的叫起床之仇，向鹤桐表情十分难看：“五百块，另外把红红借我用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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