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舍认为自己是正常的，他虽然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年到底几岁，但上一次清醒的时候好像还没有一米七。
这次父母又带他去省城看医生了，那家医院距离A省某个国企大设计院很近，不过精神科的大夫这次又换了一个，是个三四十多岁的帅大叔。
帅大叔和自己单独聊了一会，周舍感觉问题都是千篇一律，就时不时瞅瞅对方身上上闪着光的东西。
病历夹上的夹子是亮晶晶的，灰白色的钢笔是亮晶晶的，白大褂里衬衫的扣子是亮晶晶的，眼镜框也是亮晶晶的，这个人的瞳孔也亮闪闪的。
两人目光相对，对方见他在观察自己，便放下写字的笔，用手指着自己的工牌，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黎……?。”
帅大叔表情微动，双手交叉，语气柔和地问：“你知道这个字怎么念啊，谁教你的？”
周舍不做声了，自顾自地低着头，注意力很不集中的样子。
黎?心中微叹气，在电脑上删了几行字，又补敲了一段话。看来这个孩子并不只有幼儿园的智力水平，是有学习能力的，或许还能挽救一下。
一个小时后，黎?紧跟在周舍身后走出谈话室，他再次给周家父母强调，他们的儿子并不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才变成这样，而是精神心理问题，要尽早找出症结，才好对症下药。
对此，周父周母十分发愁，他们在省城里和黎医生沟通数日，甚至占用了人家下班的私人时间，却并未讨论出可能诱发周舍疾病的根源。
“对不起啊黎医生，这上半年我儿子闹出来太多事了，好几次都差点死掉，这回还动手打人了，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求助您。”周母在医院电梯口紧紧握住黎?的手：“如果您看到相似病历的解决方法，请一定电话联系我们，我家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治好小儿子，请您一定帮帮忙，帮帮忙。”
黎?神色不惊地和周父周母告别，随后双手插在衣兜里，看到花坛边独自数花瓣的周舍，示意自己想和他再单独聊两句。
“周舍你好。”他身高很高，将近一米九的影子打在周舍身上，对方只是愣愣地回头看他一眼，又继续数起了花瓣。
“送你本书。”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本袖珍的汉语词典，随后坐到花坛上，瞧见对方拽着紫红色的小花，就笑道：“这叫小拉马藤，也就是四叶草的花。”
周舍看看他，又看看花坛里，不解道：“只有三片叶子。”
“四叶草只有幸运的人才能找到，我们来玩个游戏，比比谁先找到它？”
这两人一大一小，像兄弟一样蹲在花坛边找寻的样子，让周母鼻子一酸，不由地想起大儿子周全。如果周全对他弟上点心就好了，周舍太孤独了。
“啊，我的戒指掉进去了。”黎?故意把装饰用的戒指掉到花坛里，就见周舍回头不解地看看他，像是不明白这么大个人为何会像小孩一样不小心，随后懂事地帮忙把戒指拿起来，表情却随之一动：“四片叶子！”
“五分钟不到你就找到啦。”黎?站起身，戴上戒指笑道：“看来你比我幸运，好好吃药，幸运女神会让你康复的。”
回家的火车上，周母买了些泡面和矿泉水回来，她和周父两人把面都泡好，就招呼周舍来吃：“儿子，别拿着那草了，来吃东西。”
周舍不为所动。
“孩子，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植物变得软趴趴的了？”周母把泡面推到他面前：“得把它夹在书里，或者放到手机壳后边夹着，这样能保存地更久。”
“来，把这草给妈妈，我把它放到手机壳后边，回家了给你。”
周母才说完，伸出手准备去接四叶草，却见周舍从宽大的黑外套里拿出了一个袖珍的小字典，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把四叶草夹在书里，然后放在桌上，吃一会泡面看一会字典。
周母：“……”
她和周父都能感觉到这孩子今天很开心，于是叹气。
“他爸，我们不然考虑一下黎医生的建议，让孩子在医院多观察一段时间。”周母食不下咽，窗外的景色对她也没一点吸引力。
“手上的活还做不做了？”周父无奈地摇头：“我们出来都多少天了，马上镇里的民宿就要我们交东西了，再在省城呆着肯定做不完。”
周母表示她可以带着孩子在省城一段时间，周父自己回村里。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有了孩子忘了老公，我们当时签的合同是按照两个人的量和人家签的，我没日没夜不吃饭地刻木头也凑不齐这么多张木雕画。”周父苦恼地也把叉子一放：“这件事等交了东西再说吧。”
周母锲而不舍，虽然她和黎医生交往不深，但直觉让她感知到这个医生心地好，于是她提议：“之前这件事不是当着黎医生面讨论过吗，人家都说了，如果我俩没时间，他可以帮忙照顾咱儿子啊。”
场面忽然陷入沉默，周舍自顾自地吃着面，周父看着他食欲不错的样子，自己却饱了，把泡面盒子一盖，耐心对周母道：“冷静点好吗，人家是医生，不是咱儿子保姆，每天有多少人找他你又不是看不见，他对我们已经够照顾了，你这属于得了染料还想开染房。”
“我怎么就想开染房了？这不也是为孩子考虑吗！”周母说着说着又难过起来：“这么些年，我就见着他能对咱孩子上点心，你也发现了，孩子跟他在一块开心，我都好久没见儿子笑了。”
周母自知刚才的话有些无理取闹，如果真的把周舍扔在医院，黎医生能不能照顾好另说，衣食住行都要开销，还加上点人情世故，总不可能不给人点好处吧。
但眼下老两口的钱被周全拿去投资了，说在城里给他们买了大房子，虽然周全说房子还是毛坯没让他们去住，但现在真的没多少现钱能支付给周舍看病，之前在医院里所说的砸锅卖铁，还是过于情绪化和理想化了。
一路疲惫。
三人到佘塘村回到家中，却只见聂玲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周舍一回家就跑进自己房间关上了门，周母就问聂玲儿周全去哪了。
“今天回省城了，他大老板上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公司人员调动的事，他着急忙慌地赶回去了。”聂玲儿帮忙把饭盛出来，把菜放进微波炉热了，表示具体他是去省城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村她都不太清楚。
周家老两口心中叹气，晓得自家儿媳妇是个不会操心的主，但也没说什么，就让她别看电视早点休息。
“对了爸妈。”聂玲儿站起身的动作一顿：“你们听没听说吴菁菁那个神神叨叨的妹妹来村里了？”
“我听邻居讲陈提子最近在山上进行改造，他现在正经多了，我看他都……咳，听说吴菁菁正准备把吴倩送到山上一起改造一下。”聂玲儿没说自己现在看陈提子都越来越顺眼，就继续道：“咱要不要把弟弟也送到山上去锻炼一下？”
周母听完，白了她一眼，心想家里最需要上山变形的是你吧。正想出言否定这个建议，就听一阵开门声响起。
周舍默默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手心里攥着字典，语气肯定，一字一句道：“我、要、上、山、改、造。”
周家二老哭笑不得，都搞不清楚现在周舍是不是正常的，但又怕他发疯，只能先好好好地答应着。
结果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的周母准备去工具间的路上，就见周舍抱着一个大塑料袋急匆匆地出门。
怕他惹事，也怕找不到他，周母赶紧拦住他问他要去哪。
“我上山。”周舍抱着塑料袋里的衣服，颠了颠：“去改造。”
周母在家好说歹说，好言相劝了一上午，可周舍态度坚决，可谓油盐不进，但她也没有陈提子的电话，就只能打电话给陈母。
陈母和陈父应该是在镇上的学校参加活动，周围很吵闹，于是要了陈提子的电话，随即打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周母说了意图，意思是想把周舍送到他那一段时间，跟他一起劳动劳动，实在不行，就让他劝劝周舍，让他好好在家待着。
“啊！又送来一个！”
陈提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崩溃与疲惫：“行吧行吧，你们要送就赶紧送，我这快没地方给你儿子待了。”
周母听到背景音里噼里啪啦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就问他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把周舍送上来合适。
“随便，上山的时候小心点，有毒蛇和大老虎。”
周母：“？”
这个季节有蛇她是知道的，但村里的几座山都没有大老虎啊。不过她不在意了，现在周舍闹着要上山，她只能提着东西一起和他上去。
一路上她都嘱咐周舍到了别人家里不要闹腾，如果陈提子让他做什么坏事，就打电话跟她说，绝对不能像以前一样不打招呼就跑到镇上去。
“嗯！”
虽然没笑，但感觉地到周舍状态很好，他像只小狗一样开心地跟在周母身后，周母见他这样，也只能笑着摇摇头，一老一小走上了上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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