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醒没回答姜听的问题，问道：“他昨晚睡得好吗？”
“我们睡得挺晚的，他可能有点认床吧。”
梁醒道：“他还是不想见我，对吗？”
姜听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他还没起床，等他起了我再帮你看看吧。”
梁醒一夜未眠，霎时困倦席卷而来，脑子嗡嗡的。
姜听看他有点出神，提醒道：“梁哥，我觉得你们都先冷静一下比较好，当然我是外人，不能做你的决定。”
梁醒定了定神，说道：“谢谢。我不是要上去找他。”说着从车里拎出一包东西，递给姜听：“这是一些换洗衣物，还有……医生给他开的安神药，服用后会让他好睡一点，或许他会听你的吃一点。
姜听接过来，点点头。
梁醒道：“谢谢，有什么事请你告诉我，我先走了。”
他振起精神，开车走了，生怕多待片刻会忍不住上去找沈颂。
沈颂醒后，看到梁醒送来的东西，默然无语。他吃了姜听做的早饭，过了一个小时，姜听给他倒了温水，试探道：“要不要现在把药喝了？”沈颂垂着头，说了谢谢，然后把药吃了。
其实他早就相信了梁醒的话，这些药确实是安神镇定的，而不是保胎药，只是当时处在十分抵触的情绪里，无论如何也不想顺从梁醒把药吃下去。
姜听看他吃了药，心里松了一口气，私下给梁醒发消息。梁醒看到姜听说沈颂把药吃了，欣喜万分，又落寞地叹了一口气。梁醒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力的时刻，短短一个月内，好像已经把一生叹气的次数提前透支了。
姜听陪他待到吃完午饭，说道：“不好意思，我得去学校，和老师说下论文的事，顺便把电脑带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沈颂一直心不在焉精神不济，说：“当然可以，你去忙你的，你晚上要回来吃饭吗？我可以做饭等你。”
姜听难得笑了笑，说：“你下厨，那我肯定要回来吃的。”
姜听走了，沈颂待在不大的房子里，心中空落落的，像飘在无底洞里永远触不到底，倍感惶恐不安。可能是吃的药发挥了作用，他午睡了一会儿，确实感到梦里平静很多，没有白宜宁和沈瞬，没有梁醒，只有纯粹无暇的睡眠，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这期间，梁醒没有再联系过他，沈颂一边欣慰，一边失落，不知道这种矛盾的心情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个周以后，高助理给他发消息，告诉他白宜宁和沈瞬的户籍注销办下来了，需要把户籍册给他。这是高助理第一次单独联系他，以前都是找梁醒的。沈颂和他约在姜听房子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见面。
高助理穿着衬衣戴着眼镜，还是那么沉稳可靠。他把户籍本还给沈颂，沈颂翻开那个本子，两个死亡注销的红色小方章，冰冷地盖在两人的户籍页面上，刺痛了沈颂的眼。
小方章盖得歪歪斜斜的，或许是办理的警察一天不知道要经手多少个死亡注销，又或许是已经累计经手过多少个一样的业务，盖起章来无比随意顺手。
沈颂捏着本子，薄薄的，却如重万钧地压在他心头。他把本子收起来，高助理趁机给他说了财产处理的情况。
白宜宁和沈瞬的财产里，几套房产、银行的存款、保险柜里的黄金、玉石以及各种理财、保险都是比较好处理的，有些原本就在沈颂名下，不用办理变更。比较麻烦的是沈瞬在公司的股份，沈瞬是公司的创始人和实际控制人，股权变更和变现有很多限制和手续，比较费时间。
沈颂道：“麻烦你了高助理，能变现就都变现吧。”
高助理道：“这都是我该做的。沈少爷，据我所知，这个公司是您父亲一手创办的，关于公司未来的存续和经营您有什么想法吗？”有些人将逝者生前之物当做逝者在现世的延续，聊以慰藉想要尽力保全。
沈颂不假思索，摇摇头：“没有，人死了就是死了，那些东西又什么意义呢？”
高助理继续道：“那白先生的社交平台账号您想怎么处理呢？”
白宜宁是最初做美食旅行自媒体博主的那批人，积累了很多粉丝，他去世后很多人在他的账号下留念哀悼，很多老粉丝甚至每天都去留言，就像他还在一样。
沈颂道：“都留着吧，什么也不用做。”
高助理点头，又风尘仆仆地走了，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白宜宁和沈瞬算是半个公众人物，意想不到的小事很多。当初出事后，网上有很多他们事发时的照片和视频在流传，还有不少他的竞争对手在网上趁机散布谣言，好在梁醒思虑周全，让高助理联系人全部都处理了，并且不让沈颂知道。
高助理走后，沈颂在咖啡店里坐了一会儿，他只要了一杯温水，喝到嘴里满是苦涩。他游魂似的不知所处，最后还是回家去了。
回到家，他拿着户籍册在沙发上躺下，半醒半睡、两眼朦胧，看着客厅里的大门，想到白宜宁和沈瞬再也不会有说有笑地推门进来了，泪如潮涌，止不住地流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夜幕温柔无声地笼罩在他身上，怕惊扰了他的美梦。
有人给他打电话，沈颂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看到来电是梁醒。
高助理告诉梁醒他今天去见了沈颂，把注销户籍的户籍册给了沈颂，看沈颂精神不佳。梁醒猜想沈颂可能会回沈家，他纠结了很久，还是给沈颂打了电话。
看到梁醒的电话，沈颂不知为何，顷刻间泪如雨下，哭声在死寂的房子里炸开，他哭道：“梁醒，我再问你一次，我不要孩子，你要怎么样？”
梁醒听到电话里传来他失真的哭声，心就像被人狠狠攫住，不由自主立马站了起来。但听到沈颂的发问，他僵立在原地，沉默着。
梁醒喘着气，一只手握成拳头，开口道：“我……”
隔着电话，时空好像被扭曲了，原本短暂的沉默，在沈颂那里却变得格外漫长。很多时候梁醒的沉默就是他的语言，无声却有力。
沈颂失去耐心，挂掉电话，扑到沙发上大哭起来，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至于梁醒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他永远也听不到了。
几天后，姜听看着找上门来的梁醒，眼神复杂，无奈道：“他只让我帮他办理休学，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梁醒也不再多问，转身就走。姜听想叫住他，还是忍住了。
沈颂不接他的电话，他也找不到人，沈颂挂掉他电话时的哭声在他脑中不断重现，让他没有一刻安宁过。
他开车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要下雨了，阴沉的天幕压得很低，城市的高楼大厦不堪重负得仿佛要倾倒下来，行人步伐匆匆，想要寻找安全的庇所。梁醒身心俱疲，这样的天气让他情绪恶化到了极点，他不知道沈颂此刻到底在哪里。
在这样一个暴雨将至的天气，沈颂坐上了开往陌生城市的列车。
他轻装简行，只带着必要的证件，背包里没有一件衣物，只装着两只小小的瓷盒和一张全家福。目的地是一个气候宜人的海滨小城，以前沈颂总是听白宜宁说，等他退休了就去这样一个小城市，开个小店，养爬满院子和屋子的绿植鲜花。现在沈颂带着他们，替他们去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
等列车开始广播车门即将关闭列车即将启程，沈颂才真正意识到，他和这个城市告别的最后时刻到来了。他拿出手机，看到梁醒的红色未接电话格外刺眼，然后慢慢地给他发消息，他想了很久，才发出去一行字。
“梁醒，谢谢你。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不要来找我。我爱你。”
发完，他把手机关机。列车缓缓驶出，越来越快，把城市的景象模糊成一片，大雨倾盆而下，把模糊的画面冲刷得更加干净。
一旁的乘客看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眼泪在手上滴落成一片，然后像被灼热的眼泪烫到一样，猛地侧过身子埋着头，捂着脸哽咽起来。或许是天气的缘故，看到他这样伤心欲绝，邻座乘客的心情也低落起来。
梁醒逐字逐句把沈颂的信息看了好几遍，然后把手机放到一边，车子在雨幕车流中走走停停，他什么也不想，死死盯着前方专心致志地开车。
车开到梁家住宅，梁醒平静地走进去，秋姨看到他头发和肩膀被淋湿了，关心地问了几句，他却像没听到一样，旁若无人机械地走进自己房间。
房间很暗，因为没有开窗通风，屋子里很沉闷。梁醒衣服也没换，湿着头躺到床上去，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有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他闭上眼睛，黑暗笼罩了他，久违的孤独来势汹汹，熟悉又陌生，他想到小时候自己第一次一个人睡，也是这样孤独无助。
秋姨看梁醒失魂落魄的模样，感觉有点不对劲，去告诉了温筠。温筠发现梁醒没锁门，径直推门进来，走到他床前，弯腰摸他的额头，怕他生病发烧。
梁醒慢慢睁开眼睛，温筠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他带着水光的眼睛，心里一惊，坐在他身边。
梁醒道：“爸爸，他走了。”
冰冷的事实说出来，他语气却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温筠愣了，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红了，一时无言，只能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
“把头发擦干再睡，不然明天会头痛。”温筠忍住泪意，温柔地转移话题。
明天。梁醒痛苦地闭上眼，暂时和残忍的世界隔绝。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这片渺茫永恒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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