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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震主

叶承江素来耳目清明,细微动静都入耳入心,这前后落差,步伐缓急,无需睁眼他都知道来者大概是谁。

天子驾前,谁都没有资格托大,虽除却华服,叶承江还是理正衣衫,以最得体的姿态见驾。

“臣叶承江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谢铎抬脚跨过狱门,垂眸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伟岸男子,一时间有些沉默。

十年过去了,叶大将军还是风姿依旧。先帝还在世时,就对叶家,对叶承江器重有加,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都放任着把北疆交给一个异姓。

谢铎其实很多年都没见过这位叶将军了,上一次见约莫是他登基,但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十年前,父皇将大哥带到对方面前,他们君臣相和,称赞有加的和谐画面。

而自己只能在檐下廊角偷偷地瞧着,如此地上不得台面。当时他有想过或许有朝一日他也能像这位将军一样,做父皇摧锋陷阵的利刃。

可惜,造化弄人!

“陛下。”

他愣住的时间太久,盛和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恍惚回神,谢铎的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还平添些许漫不经心,“爱卿平身吧。”

如今的他,才是上位者。

“谢陛下。”

叶承江侧身站着,并不心焦。

“爱卿没有话要和朕说吗?”

这若是换了旁人被构陷通敌,下狱,只怕此刻见他会忙不迭地抱腿叫屈,连声高呼老臣冤枉了。

之前这么做的可不在少数,连龙袍都敢上手扯,生怕错过这唯一翻盘的机会。

“没有做过的事臣不必解释,是非曲直也自有圣裁,臣相信陛下是明君,自会还臣一个公道。”叶承江并非不知谢铎是个什么样的君主,也明白他与先帝之间性格上隔着如天堑般的差异。

但在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多说无益。

“呵”灵帝轻笑一声,声音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那依爱卿之见,朕若定你有罪,便不是明君不是圣主了?”

“臣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事实上却连脊背都不弯,真是好一个忠臣,好一个大齐的脊梁啊!

谢铎的内心已燃起丝丝怒意,可面上却笑得愈发开怀,站在他身后的盛和都下意识地将腰躬得更低,这位主子从来都是个笑面虎。

即便已经站在万人之上,却还是最喜欢用钝刀子割肉,喜欢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模样。

“爱卿放心,朕当然信你,一如当年父皇那般,朕决不冤枉任何一个忠臣,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奸佞。”

可前提是这份忠心是对朕的。

灵帝说完甩袖便走,锦袍在狱门栏杆上触碰出啪的声响,步伐也不似来时般从容。

郑晖并没有去送远去的君主,而是在重新给牢门上锁时低声道了一句,“王爷,若有所需可告知于某,法度能力之内,某当尽力。”

没有谁在看过永安侯大胜还朝的景象后能不动容,即便是不该有私心的刑狱官亦不能免俗,更遑论是大齐的百姓。

“多谢。”

谢铎踏出御察司大门的那一刻并没有撞见刚好回来的楚云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撞见的前一秒有人刻意避开了。

贴在转角的墙壁上不动声色,楚云峥目送着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远去,他并不惧怕同灵帝周旋,只是此时此刻并没有这样的心力。

“说了什么?”

楚云峥净了手,却没管满身风雪寒意,只是第一时间去问郑晖。

郑晖虽诧异于陛下前脚刚走,后脚指挥使就出现,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去探寻上峰的动向,并不多言,“只是些场面话。”

说完尽可能复述每一个字。

第二日早朝,文臣武将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谢铎撑着头于明堂上垂首,看着底下沸反盈天的热闹。

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初死了儿子还没处伸冤的北州伯,冲到大殿中央就跪,跪下来就高声陈词,那叫一个言辞恳切,忠肝义胆。

“陛下,臣替北境守卫我大齐边境而奋勇捐躯的将士们不平啊,叶承江踩着兵士们的尸体封侯封王,如今却干出联通外敌的可耻之事,实在是罪不容诛,罪不容诛啊。”

“放你娘的狗屁,你懂个熊,没有将军就没有北境的安宁,更没有你们这群酸腐书生的好日子。”

说叶承江通敌,武将们头一个不答应。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陛下,这群莽夫简直不可理喻。”

“谁跟你讲道理,一堆歪理,老子看你们就是欠揍。”

若非大齐朝堂不许动武,只怕这满朝文武都敢当着帝王的面,撸起袖子干一架,当然是武官压着文官打。

谢铎轻咳了一声,一向以简在帝心著称的盛公公立马领会到其中意思,扯着尖锐的嗓音喊了一句,“放肆。”

一瞬间,哭天抢地的文臣安静了,本来要以武力胁迫的武将也默默放下了沙包大的拳头。

闹是闹给帝王看的,态度摆出来就行了,真在这儿大打出手可就过犹不及了。

见底下安静地落针可闻,谢铎才开口,“诸位爱卿是将朕这太和殿当成了菜市口不成,一个两个的都成何体统。”

察觉到帝王之怒,带头的几位麻利地跪下,而后连成一片,高呼,“臣等失仪,请陛下恕罪。”

底下这些领头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认罪积极,一犯再犯,最不好拿捏的,尤其是那些带兵打仗,深谙什么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将领。

柿子还得捡软的,捡自己种的捏。

“冯爱卿以为如何。”

骤然被点名,冯霁还有些意外,都快到致仕的年纪了,他本意不想掺和这么一桩棘手的事,灵帝在朝这五年,他于先帝时积累的好名声都被毁了不少,实在是不想晚节不保。

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领着朝廷的俸禄,就得顺着上面那位的心意,“老臣以为,空穴来风事必有因,但安平王功绩斐然,也不能轻易定罪,还需实证。”

活得一手好稀泥,老狐狸。

“那舅父以为呢?”

左相是冯霁,这右相便是江钦,当朝太后的亲哥哥,亦是江淮的父亲。

“臣以为,安平王功高盖主,碍了陛下身为君王的权势,无论通敌与否,都是原罪。”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的朝堂更是噤若寒蝉,众人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今上忌惮安平王的兵权,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可知道是一回事,当众挑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灵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本来大家面上都相安无事,这么看倒是有人要先一步撕破面皮了。

“舅父,慎言。安平王乃我大齐的肱股之臣,朕器重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此等想法。难道众爱卿也觉得是朕故意发难吗?”

“陛下圣明,绝不会有此意,左相想来是多虑了。”

“是啊,陛下向来惜才,对安平王一向礼遇有加。”

帝党纷纷出列声援,而江家一派不动如山。

“既然舅父心有怀疑,那这个案子就由舅父协同查办,无论结果如何都按照大齐律法来办,朕绝无二言。”

案子交给江家处理,对谢铎来说是眼下最好的方法,可他并不像是被逼到退一步,而更像是步步为营,从最初就是这么打算的。

“臣,遵旨。”

散朝之后,朝臣三两结伴,窃窃私语,唯恐这云京的天说变就变,也怕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会连累己身。

“父亲,那位此举是何用意。”

江淮快两步赶上,在江钦面前,他素来处于低位,也知道自己那些伎俩在父亲看来不算什么,也不敢托大。

到底是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人,江钦就并不在意帝王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愿揣测,平白落了下风,“慌什么,见招拆招,我知道你最近私下见过叶家那个小世子,先安分些,能利用就利用,利用不了也别让他坏事。”

仅凭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撬不动目前的局面,但如果利用的好也不是没有奇效。

楚云峥等闲不入朝堂,毕竟也不是正经的文臣武将,更像是帝王的鹰犬,但朝堂上的字字句句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江淮倒是践诺。

他提笔将这些都写于纸上,让心腹寻个婉转妥帖的法子送到叶渡渊的手上。

在这样的关头,任何消息都是宽慰人心的,至少以目前的局势,江家和帝王并不在一条战线上,二者虽有冲突,但于叶家而言就是机遇。

消息是循着送菜的车传递进叶府的,叶渡渊第一时间就拿去给徐氏瞧,徐氏的心悬了许久,知道朝中局势至少不是一边倒的不利,这才放下许多。

但叶渡渊的反应却与徐氏截然不同,在看到江家的那一刻他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有些许紧绷。

昨日江淮的话还犹在耳畔回响,只怕来者亦是不善,至少也是另有图谋。

叶家在云京交友甚少,根基也多在北境,如今太过被动,除了等也别无他法。

案子给了江家,但派人去北境调查当年虚实却是由江淮包揽,甚至为求万无一失,一切都由他亲自去办。

人证,物证,寻找灵帝罗织罪证的漏洞,桩桩件件都不轻松,更不必说帝王步步紧逼,只给了十日之期。

十日期满,若无进展,那么罪是罪,罚是罚,甚至如今的宽限都像极了帝王是怜惜忠臣的退让。

出于情分,叶府众人都不曾圈禁,只要不出云京,都能许他们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一切都体面至极,即便将来叶家满门因罪抄斩,也怪不到灵帝的头上。

江淮忙的脚不沾地,自然是无暇顾及其他,更兼父亲的警告,他便没再联系过叶渡渊。

而楚云峥也因江家的介入有了闲暇,确保此案落幕之前,安平王能平安地待在御察司,就是他这十日的任务。

可无望的等待最是难熬,坐以待毙是能逼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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