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卓菀霜死后,萧琬铮常常能看到她。
有时是在书案前,他在写字的时候,她无聊了总会来拨弄他的笔,让他无法专心。
有时是在吃饭时,上了一道她不爱吃的菜,她便要冒出来娇气地挑挑拣拣。
有时是在上朝时,朝臣们总有吵不完的架,她便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小话。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这样娇惯的,鲜活明快的。
他不敢去想当时遭遇不测时,她该有多痛多怕……
那时,他正在演武场练兵,郡主面色苍白地跑来,到他面前站定却抖着唇,支吾着说不出话,甚至都不敢看他。
不知怎的,他心即刻慌乱不安起来。
他耐着内心的焦灼问她:“郡主,怎么了?”
邸清晏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卓菀霜她……她出事了。”
她眼中的害怕做不了假。
萧琬铮发疯似的冲出演武场,骑上马,一切都顾不上了,马几乎要被他抽出血痕。
到了地方,马吃痛疯跑停不下来,他猛力一扯缰绳,前蹄飞扬,马直接将他掀翻。
他险险飞身下马,冲进屋,却还是来晚了。
只看到一地暗红,连一具尸首都没有。
一块玉佩落在地上,碧绿的穗子被红色浸透,白玉清透,此刻映出淡淡的粉。
这是他祖母留给他的玉佩,他还记得将这块玉佩送给她时她开心的样子。
她猛地蹦到他身上挂着,将他紧紧圈住,软软的侧脸紧贴着他的蹭,她说:“我要每天都戴着!采药戴着、吃饭戴着,睡觉我也要戴着。我到死都不会摘下它!”
可如今这枚玉佩却遗落了那时时刻刻跟它待在一起的人。
有一瞬,整个世界在萧琬铮眼中都是红色的,他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视线的一角有一个图案一闪而过,那是一个血染的脚印。
那个鞋底的形状很特殊,那不是中原人的样式。
他没有时间停下,立刻去了互市,这方土地上唯一有外族人出没的地界。
几乎是两天的不眠不休,他终于发现了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苍族人。
这个苍族人发现他以后便低下头忙着自己手中的事,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又抬头窥探,正与他的视线相撞,这才有些慌乱起来,起身强装自然地打算离开。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揪住这个人。
他对这人没有印象,可这人却认识他,举动也如此反常,定是隐藏了什么的。
他将那个苍族人拖进了巷子里,
这个人嘴硬,他几乎是拷打出线索的。
惨叫声从巷子里不断传出来,路过巷口的人不敢往里看,行色匆匆。
“我说我说!”
那个苍族人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没有尽头的痛苦了,他看到了眼前这个男人血红的眼。
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他相信自己如果不求饶,是真的会被活活打死的。
“那个药女是我们苍狼卫的统领点名要的人。苍狼卫长期在山林活动,需要一个精通草药的人,那个女人的父亲是苍族人,她会苍族语,所以统领派小队长去把她请来。本来前天就该在这里跟我接头的。可现在那个女人没来,小队长也不见踪迹了。”
萧琬铮心中又被吊起一丝希望,他扔开手中拎着的如烂泥一般瘫软的人,转身欲走。
就听身后传来阴翳的声音:“萧将军,我是苍族的士兵,你这般凌虐侮辱苍族人,就不怕两国开战吗?”
那身着血染白衣的男人停住脚步,声音冷冽:“苍灵军寻药女的目的不就是这吗?”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此刻连察觉敌国意图开战也激不起多余的情绪。
连转身都多余,他侧过头,睨视着地上的人:“那就开战吧。活着回去,告诉你们统领……”
还未说完,他便匆匆离去,巷口的风呼啸,将他的话传递。
“我必亲手取他首级。”
此后便是日复一日的等。
他不知道二人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定还在乾元境内。
自那天起,他便严查边境关卡,并向皇上请命关闭了互市,乾元境内再难见到一个苍族人。
没有一个苍族人能在他的严防死守下穿过边境线,更何况他还需要带着一个女人。
天地辽阔,他知道菀霜最爱这天地辽阔。
可此刻他最恨这天地辽阔。
他不知往何处去寻他的珍宝。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副将搬来了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陈生收到消息的时候心便沉下去了。
其实兄弟们都心中有数,寻到人的希望渺茫。
可他宁愿这辈子都没有消息传来。
至少还有一点希冀能让将军活下去。
是的,他觉得将军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他站在营帐中,侧过头,不忍看将军抱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女尸魂魄尽失的样子。
卓菀霜是个好姑娘,热情善良,曾给军中受伤的兄弟拿了不少草药,如此鲜活的女子就这样……
他看着也觉痛心,待不下去。
他便去营帐外守着,拦下任何想要见将军的人。
日落月升,日升月落。
里面终于传出声音,一声嘶哑的:“陈生。”
他掀开门帘走进去,帐中不知何时停掉了炭火,将军的杂物很少,帐中空旷,一切好像都如常。
如果榻上没有一个被包裹得严密整齐的尸体的话。
将军两手撑额坐在主位前,桌上铺着什么。
陈生走进一看,是边境舆图。
他目光惊疑不定:“将军……”
将军低着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静得让他胆寒:“将那个苍族人的尸体给他们扔回去。”
“将军,此时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啊!”
陈生觉得将军彻底疯魔了,他看起来平静,可他已经完全不受控了。
他确实打算活下去了,可活下去是为了让苍族人给卓菀霜陪葬。
萧琬铮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死寂:“放心,没那么快开战。他们并没有做好准备,意图被我得知也只是意外。”
他起身收起舆图,接着说道:“此时对乾元来说也不是必胜的时机。”
他大步走向账外。
陈生不解:“将军,你去哪儿?”
“请命,回都。”
从那以后,将军人生中便没有了其他,只有筹谋和等待。
只是他没有想到将军会在这期间成亲,还是和郡主。
他本以为将军是想开了,毕竟郡主对他确实十分钟情,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郡主从小就跟在将军屁股后面,一跟就是十年。
只是将军人在军中,公务繁忙,常常避而不见,偶有相处也恪守礼数。
但即便如此,郡主也是将军生活中唯一经常出现的女子。
他曾以为两人也算金玉良缘,只是将军发乎情止乎礼。
可直到见到将军对卓菀霜的样子,他才明白什么叫钟情。
不过兜兜转转,如今二人还是要成亲了。
求亲前,二人曾单独见过一次面,他在远处守着,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
在他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郡主瘫坐在地上,满脸的泪。
将军头也没有回。
他不明所以,只叹,唉,这世间痴男怨女。
让他想起了那句唱词:“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他以为二人的事便就此作罢了,没想到几天后将军回府给他扔下了一句话:“按例开始准备吧,婚期九月初十。”
陈生下巴直接掉下来:“什么?”
这惊讶有两重。
什么?郡主都哭成那样的还愿意嫁吗?!
什么?不到一个半月了,让我咋准备啊?!
好吧,他不解但尊重祝福。
他这不解一直持续到了成亲当日。
终于有全部宾客随他一起不解了。
当天的婚礼全城百姓都在关注,仪式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将军府前,萧琬铮和邸清晏各自牵着红绸的两端,尚宫局的喜娘一丝不苟地托着她的裙摆。
二人跨过了火盆,迈过了马鞍。
门口围着很多百姓,他们每做一个动作,人群都会叫好喝彩。
这场喜事全城百姓的祝福下正式开始了。
他们缓步行至正厅,宾客们候在此处,也等着为他们送上祝福。
礼官唱道:“祥云绕府,佳讯传芳!承蒙天恩,靖王之女配将门贤婿,珠联璧合,荣耀门楣。今邀众宾同庆,先祈天地庇佑,再拜亲长安康,愿新人永结同心,子孙繁茂!”
“吉时到!新人就位——”
两人站至香案,面向厅外。
“一拜天地——”
二人拜向室外天地,宾客叫好。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拜向靖王,靖王抚须畅笑。
“夫妻对拜——”
这才是宾客们最喜闻乐见的流程,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大家都爱看新人们欢喜、羞涩、动作莽撞扭捏的样子。
众人在唱词初歇就开始起哄,宾客中有很多武将,声音几乎要掀翻房顶。
可这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鸦雀无声。
厅中的两位新人怪异地僵持着,一正一侧,没再有下一步动作,厅外响起窃窃细语。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出自牡丹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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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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