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吧,程大人。”沙哑的声音从地面传来,惊得程自若往后跳了一步。
看着撑着身子起来的谢梓,程自若这会也不想多说什么了,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到地方,可别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差池。
谢梓一路强撑着,程自若很识相的把人送到地方就借故开溜了。
将屋门关上,只余一室黑暗之后,谢梓也到了极限,跌了下去,顺着门滑坐在地上,抵着门,就那么抱膝坐着,脑袋垂下,被她困在膝盖和胸前之间的位置,眼前更黑了。
此番她虽未手持利刃,血溅五步,致人死地,可那两人说到底都是因她之事丧命,与她杀的,又有何异!
谢梓虽出身皇室,在宫城之内长大,可她确实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因她而失了性命。
这种想法也许很天真,毕竟史书上的宫城皇室,从来都是争权夺利、尸身白骨之地,从来都是血迹斑斑、人如草芥之所。
谢梓自己就是在阴谋算计中出生的,自己侥幸留得了性命,可与她一胎同生的长姐却在那场阴谋中一出生便失了性命。但当年种种,都是从旁人口里听来的,像看话本听说书一般,并未真切的体会过。
长到十五岁,唯一一次亲身感受到皇室的算计和利用是在九岁那年,也是谢基带给谢梓的。
那一日之后,她知道谢基对她的疼爱都是假的,又或许疼爱是真的,但利用也是真的,终归就是此人并不可信。
也因此知道了这世上有很多口蜜腹剑之人,不可轻易信任。
如此而已。
可此次不同,两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她,说没就没了,偏偏她自己最终还会从这场波折中成功脱身,这让谢梓心里生出一种无法名状的难受。
谢梓还记得那两个人的样子,一切历历在目,她当时还怀疑过第二个查验身份的人同她一样是女子。
现在想想,多可笑,自己多可笑啊!
“承泽殿下接旨。”
一道嘶哑尖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将谢梓从越来越沉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许是见半天没有应答,屋里又没有亮灯,那道声音问:“确定殿下在里面吗?”
答话的是程自若,只“确定”二字。
谢梓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聂言,那道嘶哑尖利的声音是聂言,是她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聂言。
她赶紧起身,顾不得收拾自己,直接拉开门,冲着聂言而去,“聂公公...”
还不等谢梓后面的话出口,就听到聂言说:“承泽殿下接旨。”
谢梓只得停住步子,跪下听旨。
“传陛下口谕,令承泽殿下于礼部戒堂禁足,静思己过,无旨不得出。”
“儿臣领旨。”
听完旨,谢梓起身对着聂言开口说道:“聂公公,还请你帮我给父皇带一句话,就说承泽请见。”
“陛下也有话让老奴带给殿下,为彰公允,此事了结之前,殿下就不要见人了。”
“我确有要事...”,谢梓还欲开口争取,此事若要彻底结束必然要等到放榜之后,现在至少让那两人的家人可以得回他们的尸首先妥善安葬。
“殿下,老奴斗胆,多一句嘴,陛下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口谕里,是对您的慈爱,您也要体谅陛下才是啊。”
谢梓挡着路不愿意放弃,聂言从未见过这样的承泽公主,整个人失魂落魄、满脸凄色。
可那一脸的执拗坚持,又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聂言,这就是!
那一年,小殿下生辰,自己跑去找陛下,可皇帝避而不见,是殿下将坐在阶上的小殿下哄的开开心心的送了回去。
可她自己却在殿外跪请皇帝移驾醴泉宫西殿,奈何君心似铁,从日中到日落,从晴天白日到夜幕降临,直到子正更声响起,也没等到陛下松口。
“殿下莫要为难老奴了。”
程自若见状上前解围,“聂公公,这边走。”
谢梓耷拉着脑袋,颓然站在原地。可她还能找谁,宫外她能找的似乎只有张衣阳,可她不能找张衣阳。
原来离开皇帝和张衣阳,靠她谢梓自己,她什么都办不成,办不成啊!
谢梓嘴角扯着嘲讽的弧度,静默无声。
整个人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腰佝偻着,仿佛背后被什么压着似的,直不起来。
程自若去而复返,看着眼前的人,与先前与他一同入官署时,判若两人,心中疑问笼罩,试探着开口道:“这里虽比不得宫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公主...”
“你杀过人吗?”低沉干裂的声音不仅打断了程自若的话,也成功的让他怔在了原地。
程自若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公主殿下怕是糊涂了,我是读书人,手指清白落得是治世之语,手上沾血的是医者父母心的大夫。”
谢梓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抓住程自若的胳膊。
这要是让人瞧去了还得了,程自若赶紧把自己的胳膊往回抽,可谢梓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气却大的惊人,他怎么使劲对方的手都依然箍在他的胳膊上纹丝不动,反而因为他使劲的工作,双方角力之间,身子一晃,直直的向前扑了上去。
程自若本就对这位殿下心怀不满,这一番折腾下来,更恼了,可还没来得及爆发出来,就对上了一双被哀求裹满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程自若断定自己看错了。
可不知为何,想到方才宫里来人时的场景,他又没那么肯定了。
“程大人,能不能帮我给一个人带句话。”和眼睛里如出一辙的情绪,在程自若的耳边响起。
另一边张衣阳在望月折桂迟迟等不到玉锦,路乔那里也没有人到医馆的消息。他想直接去邺王府那边找人,可想起路乔带来的叮嘱,又怕自己贸然行动影响到谢梓的筹划。
张衣阳如何不能理解谢梓的良苦用心,他们少时相伴的情意,整个开阳城里,凡是和朝廷官场沾着点干系的,恐怕没有不知道的。她是怕将他牵连进假身替考之中,误了此次应试,才让他避嫌至此。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诚然张衣阳确实没有参与其中,可人心经不住猜测,比起可能被操控的真相,人们往往更相信自己通过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构建出来的真相,因为那个结果出自他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走进了望月折桂。
“主子,玉锦在将军府门口。”进来的是连舟。
张衣阳闻言起身就出了望月折桂,动作迅速的握住前鞍桥,利落的翻身上马。
远远看到玉锦的身影在将军府门口徘徊,张衣阳高扬起手里的马鞭快速的落下,马儿受到鞭策,跑得更快了。
玉锦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闻声望去,就见张衣阳驾着快马而来,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感觉到了快马夹着疾风的冷冽,向他越逼越近。
张衣阳自府门右边而来,玉锦则是站在阶下往左的位置。
原本看到来人时,玉锦是往前动了步子的,可只迈出一只脚,他就发现情况不太对。
将至门前,张衣阳却没有丝毫勒缰减速的意思。
终于,在看到再次扬起的马鞭时,玉锦的表情绷不住了,本能的就想往旁边躲避,可当看清楚张衣阳的脸时,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把落在后面的那只脚也迈了上来。
不退不让,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甚至还把别在腰间的折扇拿出来捏在了手上。
嘶鸣声贴着玉锦的耳边响起,张衣阳的手控制着缰绳,马身擦着玉锦的衣袖而过,越过一个马头的距离停在玉锦身侧。
感觉到来自头顶上方的注视,玉锦定了定神,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状若平静的开口:“张公子好马术。”
“比不得玉公子,好胆识。”张衣阳随意甩着手里的马鞭,“只是不知,面对邺王爷时,玉公子站的是否也是这般直。”
玉锦看着眼前打在虚空处的马鞭,手一甩,打开了捏在手里的折扇,“张公子说笑了,说来有愧,此番我并未能见到邺王爷。”
张衣阳从另一侧跳下马,将缰绳交给快步跑过来的府卫,自马前绕到了玉锦身后,“今日不痛快,这马鞭也不受控制,玉公子别见怪。”
说完,脚步不停,拾阶而上,身后迟迟没有脚步声响起也未曾停下步子。跟门前的府卫交代了几句,看人进府没了踪影后,张衣阳才回身看向还站在原地的人。
“看来玉公子还是怪我了。”
玉锦好似还在回神,动作迟缓的扭头望向阶上居高而站的身影,然后像是猛然清醒了过来,连忙抬步跟上,一边走一边说,“本就是逾距之请,张公子肯走一趟,已然不胜感激。”
“这事说来该我谢你才是,可惜最后还是去迟了。本想去望月折桂等你,没等到你,却听到了不少事,没想到回府竟碰上了,刚好听听你的说辞。”
玉锦觉察到张衣阳的话说的不太愉快,可这话他一时没想到要怎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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