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玉锦的只有一声冷笑。
这个态度让玉锦有些恼,“笑什么?”
“为人不值而已。”张衣阳将刻刀和有了雏形的木雕放回架子上,又从下面拿出来一个盒子,慢条斯理的将木屑都收进去。都收拾妥当后,才抬头看向对面,视线到了展开的卷轴上后,就停下来没有再往上了。
那是一副女子的画像。
“玉公子找画里的人,有五年了吧,三年前在望月折桂得到过一点线索,但至今追查无果。”
“先前在望月折桂小试中的探查,仍然是一无所获。”
看着玉锦变化不定的神色,张衣阳心中迸出一丝快意,他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画,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似是想起了什么。
“你还知道什么?”语气警惕,眼神锋利,玉锦心里清楚,今天这桩买卖怕不是那张纸条的内容就可以拿下的了。
与玉锦比起来,张衣阳就显得轻松多了,他走到窗边,一边抬手将半开的窗扇支好一边开口:“别这么紧张,放松点,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像‘一见倾心’这种说辞还是糊弄不住的。”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质问的语气让张衣阳不禁嗤笑出声,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再次被冷笑回敬的人也长了记性。
玉锦心中暗恼自己冲动,明知道眼前人与那位情意匪浅,竟没有控制住自己言语上的冒犯。
唯恐坏事不能得到自己所想,玉锦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回旋一下,张衣阳却比他先一步开了口:“你是商人,信奉的是钱货两清的你来我往,该清楚,交易从来都是有所去才能有所取。”
“此物我要拿走,背后的来龙去脉我也一定要知道,从今而后,凡你开口的药材,我必为你寻来,绝无二话。”
“有决心是好事。”张衣阳语带赞赏,随即话锋一转,“只是你这看事情的眼光还是浅了些。不应该啊,按理来说,这生意场上的门道也不浅呐。”
“可你当初...”,玉锦想要反驳,但张衣阳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举国皆知,承泽公主身中奇毒不解,玉家无论是本家还是其他任何一支,都不曾经营医药一行,而你偏偏在这开阳城里开了一间医药馆,还对外放出消息,任何稀缺的药材都能寻来,难道不是心存侥幸,宁可无用不可错失。”
“可有什么珍稀名贵的药材是皇权寻不来的,所以我去那家医馆并不是因为你所谓的药材。”
玉锦现在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笑话,虽然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但似乎是想通过打击让自己更清醒一般,他接着张衣阳的话说道:“所以后来我们之间所达成的交易,你所说的那些药材不过是个幌子,我所以为的各有所需,都是假意,我身上并没有能让你看中的价值,你的交好,只是为了承泽公主。”
“是也不是,此事我并不知情,公主做了易容,又有人刻意引导,是以我亦并未认出,当时只是惊讶于这世上竟有举手投足之间如此相似之人,接近你也是为了弄清楚她是谁。不过你放心,那些药材你只要找来我依然会收,应你的事也不会作废。这么说起来,你确实应该感谢给你递纸条的那个人。”
玉锦看了看眼前那个临窗而立的背影,又看了看捏在手里的画,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卷轴放回了桌上。他知道,今天这画不好拿,现在他是粘板上的肉,就是不知道这刀他挨不挨得起,“还是多谢你,答疑解惑。”
“倒是不必,毕竟前事分明了,话才好往下说。”张衣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你玉家自开阳至北境的水陆两运。”
玉锦听的眼睑只跳,想说对方狮子大开口,做梦,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将话连同暴躁的情绪压了下去。他算是看透了,能混官场的全都是些两面三刀的做戏高手,“早知张公子能打上这个主意,我又何苦去费那些功夫,可惜你这主意打的有点歪,这事我做不了主。”
人也不站着了,说话间又坐回了矮榻上,手肘倚在桌边,人往后半靠着,慢悠悠的添了一句,“这桩买卖我是真的想成。”
语气中颇有点遗憾的意思。
久久得不到回应,玉锦也不再着急,安静的等着,他觉得谈到现在,各自的底牌都已经摆在了明处,接下来就看谁能沉得住气了。
“玉家二郎是一个经商的好手,年轻的时候常在西北一线跑,脱离本家在南边津州立宅后,不到十年的功夫,不但在茶行、米行中站稳了脚跟,还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商道,津州至开阳再至北境,一线打通。而这位玉家二郎只有一子,不仅在幼年之时就曾跟着父亲在北疆跑,渐渐展现出自己惊人的经商天赋和对商机的敏锐,更是在及冠之年从鱼龙混杂的漕运一行中为自家分了一杯羹,杀伐果断,据说在道上颇有凶名,小小年纪在水陆两道上无论哪条线都能说上话。”
娓娓道来,像是在说一个故事。
张衣阳回身看向玉锦,“我记得一开始我就说过不要试图糊弄,可玉公子似乎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水陆两运牵扯到太多人的生计,我不想他们卷进官场的斗争,好好的日子不明不白、毫无预兆就丢了性命。”
“那就没得谈了。”张衣阳回到桌边将卷轴拿到手里。
“三次,无论什么,我帮你运三次。”
“九次,无论何时何地何物,都不能推辞拖延。”
这一刀着实不轻,玉锦眼睛一闭一睁,下了决定,“成交。”
“确实是笔不错的买卖,可惜...我做不得住,这画不是我的。”
“张衣阳,你耍我!”玉锦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语气暴怒。
“是啊,如何?”
“为什么!”
“就想让你心里有点数。”张衣阳说完将手里的画扔了过去。
反唇相讥的语气陡然间变的郑重其事,倒是让玉锦愣了一下,看着扔过来的卷轴,他赶忙伸手去接,“你到底什么意思。”
“画里的女子便是当日绑架辰泽的绑匪之一,名叫红翎。”
“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玉锦焦急的神色,张衣阳反问了一句,“你问谁?”
“当然是...”,看清张衣阳眼底的情绪,玉锦尽量让自己中气十足:“我问的是,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
“呵...画是公主画的,那一日在医药馆她就本打算跟你说,可又觉得她见到的女子和你画上的女子除了相似的五官,相差太大,怕害你空欢喜一场,而且女子身份不明,又是在那种情况下遇见,担心害你卷进阴谋是非,所以想先摸一下情况,再跟你说。”
“后来生了变故,她在春继院找不到你,托盛璟给我带话,让我去她在望月折桂的房间找个东西,我就找到了这幅画,还有一封信。”
“就这么回事。”
“信在哪儿?”
两人异口同声,玉锦双手撑着桌子,上半身前倾,盯着已经坐回桌子后面的张衣阳,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一急一缓。
张衣阳不紧不慢的收回视线,不知道从桌子的哪里摸出来一把钥匙,打开了桌子靠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玉锦眼看着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镶玉的楠木盒子,带着锁的。
明锁暗锁,两道锁。
这得是放传家宝的地方了吧。
张衣阳先是在盒底一阵划拉,然后又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钥匙插进侧面的钥匙孔。
盒子终于要开了。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一封信出现在了张衣阳的手里。镶玉楠木盒开了,又没完全开,就被迅速的合上了。
玉锦伸手想要接信,可张衣阳捏在手里没有任何要给他的意思。
张衣阳两个手肘支在木盒两边的桌面上,一只手举着信,另一只手指着信封上的字,示意玉锦看。玉锦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的动作,自然在他把信举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看清楚了上面的五个字,但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明所以,“看到了。”
“不懂?”
“懂什么,我要看的是信。”玉锦是真的有些懵。
张衣阳见状也不废话,手指从信封上的字上一一划过,一字一顿的念到:“张...衣...阳...亲...启。”
“所以呢,我不是在问你要嘛。”电光火石之间,玉锦突然悟到了,“张衣阳你不是吧!”
“‘亲启’什么意思不明白?这是我的私信,你是谁啊?”
说着“嗖”的一下又将信放回了盒子,动作迅速的一层层落锁,盒子又被放了回去。
玉锦被张衣阳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把信拿出来。
就为了让自己看到那是写给他的私信?
要不要这么幼稚啊!
“信你也看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算有个交代。”
面对这样的张衣阳,玉锦一时讷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反正信是别想看了,“世事变幻,身份有别,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替我谢谢她。”
“替不着,但我希望你记住,你自始便是怀着目的接近她的,可她待你始终真诚,对你所托之事从始至终尽心尽力。”
玉锦知道此事是他有失在先,当初他确实是怀着目的接近辰泽的,亦有利用之心,“不管当初如何开始,后来我都是真心想与她相交,方才你我所谈的交易永远有效,来日她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会尽我所能,绝无二话。”
“她不是挟恩求报之人,今日所有,除去画的事,皆是我自作主张,因为你有前科,我不希望她的以诚待人被辜负。”张衣阳的态度染上了些许情绪,“再给你个消息,你要找的人如今应该在开阳到北定之间的某一个地方,也可能就在北定城。”
“礼尚往来,两张纸条皆出自邺王府。”
玉锦说完却发现张衣阳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看来是我多事了。”
“那倒也不是,起码,你证实了我的猜测。”
“有用那我多说点,你在巷子救了我们之后,邺王府找上的我,那时我才知道纸条的出处,但当时想要出局已经来不及了...”
玉锦正说得起劲,却发现张衣阳有点心不在焉,“你在听吗?”
“方才的酒你觉得如何?”张衣阳视线落在窗外,没有回答玉锦的话,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前面的你来我往已经让玉锦知道,也许张衣阳已经掌握的远不止他能看到想到的,所以并没有执着于要说下去,顺着对方的话回答道:“一般。”
张衣阳反问:“实话?”
玉锦道:“你这人,实话,有些糙。”
“我喝着也是。”
玉锦觉张衣阳得话里有话,就没接话。
“但当年第一次喝的时候却并不觉得,当时是在北疆,朔风透身过,寒霜切肤凛,青雪意中取,过喉血自热。”
“如今想来,那个味道,仍然让人怀念,可此间青雪入喉,却没有了当初的滋味。”
“玉锦,你道这是为何?”
张衣阳回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目光深远。
“这开阳城里的人都道,将军府的小公子少年肆意,赤诚热烈,行无所忌,如今看来,还是看轻了,今日的张衣阳已非昨日的将军府小公子了。这种话本该是放在心里想、背后议论的,我无意探究,有感而发,开阳城居大不易,可人都是被世事裹挟着走,是否来去,并非完全自主。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多谢。”
话至此已了,张衣阳下了逐客令,“有点线索不容易,别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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