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若也不知隐在哪个角落里,谢梓这边刚一放下筷子,他就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谢梓连忙将碗筷收进食盒中,可架不住对方腿脚灵便,又个高脖子长,往前奔的眼睛在食盒盖子盖上的瞬间,还是探了进去,“汤都没剩一口!”
谢梓扫了一眼面前的人,好奇心重了些,既如此,有些账可以算算了,“程大人今日如此伶俐,我当是有了心思,万万没想到,心思是有了,想的却是如何拿捏本殿,看来这上下之别,程大人是完全没有看在眼里。”
“本殿眼下虽然被禁足在此思过,可并未被褫夺封号,亦未被贬为庶人,依然是陛下亲封的承泽公主,程自若,你弱冠之年便高居三品侍郎之位,是得意的有些忘形了吧,身在礼部,就是如此僭越上下,枉顾礼制的?身为臣下,对上就是这般随意言语戏耍,狂悖窥探的?”
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不敬之罪,可小可大,可轻可重,一旦重起来,抄家灭族都能写出言之凿凿、有理有据的据实条陈。
可程自若就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直愣愣的怔在了那里。
谢梓看着眼前的人,心生狐疑,这个人似乎不太对。
在谢梓看来,以程自若的年纪能官至三品,且在六部这种朝廷重部,除去深厚的家世背景、过人的才学智慧,待人处世必然也深受官场之教,察言观色、世故圆滑自能信手拈来。
要知道,这开阳城中,家教好、样貌好、学识好,又无爵位官职可承袭的世家贵子太多了。
程自若的仕途如此恒通,能如此脱颖而出,这过人之处最可能的便是体现在待人处世上。
可这程自若别说圆滑精明了,仿佛全然不记得自己身处官场。
都说宦海浮沉,这官场里的门道,可不是有背景、有才学、有志向就能看的清、钻的精的。
“殿下多虑了,下官只是想替盛璟卖个好,方才的吃食是盛璟一早送来的。”
“至于我的罪责,有朝一日,若真到了抄家灭族那一步,我认。”
自那一日后,程自若再未出现在戒堂。
这几日谢梓过的颇为闲适自在,心中无事,身上的毒从心理上解了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之未能确认之前更加轻快了几分。
在这个地方,除了不能出这四方篱笆墙,倒也无甚不快。
没了每日的晨课和晚课,大把的光阴握在谢梓自己手里,这是她堪堪十五载的年岁中不曾有的体验,每日看书习武,听听外面的消息,倒也没生出松散无聊,依然过的满满当当。
就是这习武一世,谢梓一时也不知道该练点什么合适,只能命人传话让给她送了把长枪,每日演练那些用六载岁月刻进四肢的动作。
别说,感觉真的不一样!
说不上虎虎生风,也没有张衣阳枪锋破空的冷冽凌厉。但就是不一样,更有力量感,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的力量。长枪便犹如谢梓握在手里的软笔,来去卧立于她越发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除去每日花在练枪上的功夫,谢梓剩余的心力大多都用到了修习轻功上。
自那夜后,路乔每日都越巷翻墙来给她送调理身体的汤药和吃食,谢梓看她每次都是寻常服饰,似闲庭信步,若不是不能待在这院子里,每次都只能在屋内逗留,她都要生出错觉,这个人不是翻墙进来的,是从门里光明正大进来的。
归阳边宁二人被谢梓安排隐在礼部内外,路乔几次来去,两人都没有发现踪迹。
这让谢梓不由得对这人的武功生出几分好奇,可惜如今地方限制,实在施展不开,只能先将就的练着。
归阳和边宁便是那日死而复生,让谢梓心绪起伏的两人。
春继院的那一环是他们的死劫也是生劫。
自此断了来处,由谢梓赐名予姓,犹如新生,今后生死归于一处,只听命于一人。
“边宁”和“归阳”便是谢梓给予他们的开始。
女子选了“边宁”,男子便是“归阳”。
边境安宁,生归开阳。
这是谢梓心中所愿,她希望那些远赴边线的战士们都能战无不胜,让家国边线永固,也希望那些浴血奋战的英雄们都能够活着离开战场、回到梦中乡。
那些百战折戟的将军们,永眠于信仰之所向的时候,心中对远在故土的惦念也会有愧疚和不甘吧。
只希望那些殷殷惦念落空的伤害越来越少,新妇有夫,稚子有父,耄耋有子。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击声让谢梓从那个烈马长枪的背影中醒了神,一时没分辨出来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寻声望去,才发现是院子的木门被敲击发出的声音。
小院的门是双开扇的木门,门不高,一眼就可以望出去,是李守矩。
“进。”
谢梓出声的同时,将手上的书放在石桌上,起身抚了抚衣角,迎了上去。
这还是谢梓入了戒堂之后,李守矩第一次露面,想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谢梓摸不准他的目的,没有贸然开口。
“见过公主殿下。”
“老大人多礼了。”谢梓赶忙上前在对方的腰弯下之前托住了他的胳膊。
“倒没想到,我这戒堂还是个养人的地方。”
谢梓虽然走在前面,但心思全在落后半个步子的人身上,许是关注的太投入了些,对方话一出来,反而没能利落的接上。
一晃神的迟滞,话接起来就没有那么连贯了,索性不清不楚的“昂”了一声。
李守矩不知怎的,还被逗笑了,笑的时候胡子一翘一翘的,让谢梓不由生出几分亲近来。
老师笑的时候胡子也会翘。
但他总是板着脸。
“气色确实好了不少,不错不错。”李守矩一边捻着胡子一边打量着四周,连连感叹。
远远看着听着大概会觉得他是在感叹着院子气色好呢。
可这话谢梓不能不答,“许是去了心事,这几日休息的好了。”
李守矩没有接话,谢梓觉得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见对方也没有开门见山的意思,索性让人在石桌旁落了座,见他目光落在倚在旁边的长枪上,出言解释道:“左右无事,活动活动手脚。”
“不知这礼部戒堂,可如公主殿下所想?”
此话一出,谢梓便知晓,李守矩的确识破了她,在春继院门口时就已经看穿了她想要来礼部戒堂的打算。
也许早就知道会被看穿,也许是对方就这样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没有任何七拐八曲的你来我往、互相试探,反而让谢梓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自己这几日住在戒堂的感受和以往对这个地方的想象,据实回道:“比想象中的自在,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刻板肃穆的地方,处处都是规矩限制,完全没想过会是这样一方自在的小院。”
“门上‘戒堂’那块匾我也很喜欢,写的很自由,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李守矩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眼里都是长者的温和慈爱,又带着博学的洞察深邃。
每次恰如其分又点到即止的应和接话,都让人忍不住在舒适的交谈氛围中徜徉。
不知不觉,谢梓的言谈离开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玉锦、钺庙、望月折桂、小巷利刃、张衣阳、开科宴、邺王府...连那两个不走寻常路的绑匪都没有漏掉。
“这短短的时日,公主竟然经历了这么多。”李守矩行容如常,啧啧称奇,“张公子倒是屡屡救公主于危难。”
谢梓心中警铃大作,“老大人可别替他开脱了,父皇让张将军送他入宫给我伴读,好歹有相伴数年的情谊,可出了宫他竟认不出我,您是不知道,当时巷子里一片混乱,枪尖从我脸颊擦过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呼吸都停了。”
“这就算了,还有后来被绑架那次,虽然当时只是同窗关系,但我可是在和他分开之后被人绑架的,他一个军伍世家,在兵法里耳濡目染,又是在这开阳城的大街小巷里窜大的人,居然找不到绑匪的踪迹,明显就是不上心,害我被吊在房梁上拷问。”
越说越气愤,谢梓“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里比划着动作,“当时剑从我耳边掠过的时候,剑鸣就跟破空在我心口一样,多跳一下都觉得害怕。”
她又指着自己的手腕,“又红又粗的两个圈,皮都磨破了,不碰都疼。”
谢梓左手握在右手的手腕上来回摩挲,一边坐一边继续说道:“多亏邺皇伯及时发现了我,否则就算没有曝尸街头,也是在人来人往的围观中醒来。”
“张衣阳那小子小时候那么机灵,怎么长大了反而指不住事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呢!”
那小子?
刚才还张公子呢!
一下子变得这么亲昵,这语气陡然之间的变化,让谢梓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没听说这两家有什么交情啊,这老大人别是给她挖坑呢吧。
谢梓深以为然,心中更是警惕,没有继续开口。
李守矩没有看她,也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着,谢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看到,又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方位,可惜她对开阳城的布局了解实在有限,完全没想到在那个方向上有哪些地方,就更无法窥探牵引眼前人思绪到底是什么。
好在她这些年性子被磨的不错。
“想当年啊...可惜他祖父没有看到。”老大人眼里全是怀念,谢梓也不好打扰。
这件事谢梓是知道的。
开阳城里大概没人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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