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庆雾兵犯北境。
当时,张衣阳母亲正怀着他,张祁刃也留在京中。
正值壮年的张老将军率军驻防北境,御敌作战,可就是在这熟悉的战场,面对同样的敌人,打了一辈子胜仗的张老将军生平第一次吃了败仗,而这场失败的代价便是他的性命。
当时成王谢踱随军,是他安抚军心,待援固守,张祁刃在北境防线被攻破前率军赶至,最终解了北境之围。
张祁刃扶棺回京,张老将军的棺椁方一进开阳城,将军府内还未足月的张衣阳就呱呱坠地了。
京里的人都说,张老将军英灵在上护佑,金羽张氏嫡系一脉有了传承,这孩子必然会继承他祖父的智谋果敢和英勇无畏,将来必然也能成长为一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良将英才,护佑北境百姓的太平安宁。
在一众伤心惋惜和祝福期许的声音中,也夹杂着一些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的言论,权势太盛,杀孽太过,阴气太重,若是老一辈的不折掉,这孩子怕也没办法安稳落地,将来怕是逃不过血脉单薄,人祠凋敝破败的下场。
不过虽然提前生产,但张衣阳的身子并不孱弱,出生时便在笑,磕磕碰碰也不见哭声,一直很皮实。
“那小子周岁礼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刚满周岁的张衣阳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谢梓有点想象不出来具象的画面,再怎么想,只要沾上张衣阳的名字,上面贴的都是他后来的笑,过于违和,可若是抛开张衣阳的名字,周岁的孩子,她脑子里面出现的都是相顾的脸,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她只见过相顾一个。
谢梓尝试未果,索性就放弃了。
“老陆头还和我抢着抱呢,可谁让他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猛的一笑,那模样,别提了,也多亏是张衣阳这小子,不然非得给他吓哭了不可。”
“我就不一样了,这小子冲着我直笑,伸长了胳膊让我抱,你是不知道老陆头当时有多羡慕我,可我们都看错了这小子,你别看上面对着我直乐,下面直接尿了我一身,小小年纪就会声东击西,跟他祖父一样贼。”
谢梓实在是没克制住自己,不仅表情没控制住,连声音都没压住,“扑哧”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见李守矩没有挑她礼节规矩的意思,干脆也就不拘着了,放开了性子。
李守矩今日似乎就是为着说话而来,打定了主意,没有长幼之序、先后之辈,也没有尊卑之别、君臣之礼,两人在这一刻,在这个没有打扰的一方小院,似乎顷刻之间就成了意趣相投的忘年交,一说一听,笑的开怀。
“五六岁开始,更是没形,除了练武,就是带着他那两个小兄弟,就那个叫...”
老人家食指指背点着额头,谢梓见状,稍顿了一下,看老人家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反正是没有接着说下去,便开口说道,“连舟和...”
李守矩也很配合,一拍大腿,“连营,对对对,连舟和连营,还是你们年轻人记性好。
“他以前身边也就这两个人陪着了。” 最后一句话就像是说给自己的呓语,轻轻的,微不可查。
情绪转瞬即逝,低头抬首之间,语调就又起来了,“有一次给人打抱不平,被人追着大街小巷的窜,把人家的屋顶都踩出了个窟窿,就差没掉人家锅里了。”
......
“殿下。”
一声轻呼,将谢梓唤回了神。 谢梓抬头,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只是今晚月色不错,清亮清亮的。
落在院子里亮堂堂的,让人的心也凉了下来。
李守矩留得久,话似说不完一般,又好像要把话都说完一样。
说的内容多是关于张衣阳的,谢梓自然是乐意听的,能多了解宫外的张衣阳一些,她也开心。
就这样有来有回,要多热络有多热络,李守矩还在小院里同谢梓一起用了晚饭。
本来一切都很好。
谢梓不再是公主,李守矩也不是尚书。
没有违制,没有禁足,没有科考,没有真相,没有一切因为身份产生的外务纠葛,只有两个因为相同的目之所至而相谈甚欢的人。
如果没有李守矩离开之前的那句话,一切就是这样美好的样子,而今天也无疑是她此次出宫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可人就是这么讨厌啊,控制不住的算计猜测,做什么都有目的,哪里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亲近和闲谈。
也许还是有的,只是她谢梓没有寻常的资格,毕竟她享着身份带来的尊贵荣耀,日常便能拥有普通百姓汲汲营营的锦衣华服、珍馐美味。
“都是好孩子啊。”
简简单单五个字,让谢梓放松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心底平白的泛起了丝丝绕绕的担忧。
“啊”后面拖了长长的气,李守矩当时的神情语气,一丝一毫,仿佛刻在刻她脑子里一般。
明明就是夸人的话,明明应该是夸人的话啊!
可落在谢梓耳朵里,她偏偏就生出了不一样的情绪,不由自主的生出了猜测。可能是她阅历不足,即使是刻在脑子里的神情,荡在耳朵边的语气,她一丝一毫的抠过去,还是未能从中发现端倪。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法的蔓延,控制不了层层叠叠的猜测。
总觉得这五个字会被理所当然的接上“可惜”二字才能延续下去,顺理成章的应该是满满的遗憾。
“殿下...殿下...”,边宁看着眼前又自顾自愣神的主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见对方再次回神后终于将目光从缝隙的月色中移到了她身上,赶忙接着说道,“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让礼部到医署找人来瞧瞧?”
“只是今日话说的多了,有些疲乏,无事。”谢梓起身伸开双臂展了展筋骨,迈步到窗前,将窗户支了起来,方才还只能从缝隙中溜进来的清冷瞬时间便在屋内的地面上落了一片,“怎么这会过来了。”
谢梓让边宁和归阳隔一日来给她汇报一次外面的情况,昨日才来过,现下显然不是时候。
边宁往前走了几步,隐在窗子旁边的阴影里,“路姑娘晚间脱不开身,让属下把这个给您。”
说着从腰间掏出来一个黑色的小瓷瓶递到了谢梓面前。
谢梓这才想起,今日还没有见过路乔。
“今日路姑娘来的时候,殿下正在院子里和李大人说话,汤药和小食都凉透了,你们用饭的时候她又来过,医药铺有泡好的药材等着回去处理,她等不上,便将这个给了属下让您今晚务必服用一颗。”
“让你取的东西取到了没?”谢梓将东西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把玩。
“取到了。”
小瓷瓶一打开,还没等凑近到脸跟前,浓浓的药材味就涌了出来,灌进了鼻腔,“我这身子也算是毒熬大的,边宁,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已经百毒不侵了?”
“殿下是天之骄子,自然会受尽护佑,福泽绵长。”
“呵,边宁就是比归阳会说话。”谢梓笑着从小瓷瓶里倒了一颗药丸在手心后将药瓶给了边宁,空出来的手,指尖捻起药丸喂进嘴里,没有接边宁递过来的水,就那么咽了下去,而后又乐呵呵的说道,“不过长宁好像更好一些。”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笑意更盛,清透的月光拂过带笑的脸颊,浸染着凉意。
“东西送到医药铺,帮我谢谢路姑娘。”
遣人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但听令的人并没有动。
“还有事?”
“今日午后,邺王爷去钺庙□□见了陛下,被一同传召的还有成王。”
“当真?”
实在是不能怪谢梓大惊小怪,她的父皇与皇伯们关系并不亲厚。据她所知,皇帝和谢邺一同出现在钺庙只有每年国礼祭典上,而三个人一同出现怕是得追到先帝驾崩的时候了。
眼下最紧热的事情无疑就是春闱科考,两人作为文武试的主考官一同被召见本无甚奇怪,可为什么偏偏是在钺庙□□,那可是供奉历代帝后的地方,继后的牌位都进不了□□,只能和皇子公主一样供奉在中庭。
“太常寺呢?”
“今日早间,陛下又宣了太常寺的人入宫觐见,这次除了太常寺卿,还宣了两位少卿。”
“最近有什么大日子吗?”谢梓实在想不出来。
原本谢梓是关注不到太常寺的,玉锦去北边了,谢梓除了让边宁和归阳盯着礼部周围的动静外,就是让他们留意谢邺的一举一动。偏偏近日和谢邺来往的人里面就有一位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和谢邺扯上关系,谢梓怎么也得关注关注,就是这一关注,发现了不对劲,最近太常寺的人被召见的过于频繁了。
大钺自立朝就无夏孟月朝献祭祀之习例,况且在谢梓的印象里就算是每年的首尾两祭时,都不曾这么频繁的召见过太常寺的官员,都是做熟的事情,有固定的流程规制,即使存在变动,也都是小的调整。
所以谢梓实在是想不到在这个月份时令,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如此频繁的用到太常寺。要知道,凡能涉及占卜问答、社稷宗庙、朝献祭祀......,需要敬告祖宗的事情,都不会是小事情。
“四月初一,殿下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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