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从林玉声回青云宗起,我数十次月亮,就可以再见到他。
这种时候我会时而着急,时而平和,持续性地雀跃。我只好在西山多找一些不安分的东西揍一下。
九诘第二日才知道林玉声昨夜来找我,立刻开始哇哇叫着昨夜自己为何跟着两个小花妖去找灵草。
我提着他丢给正处理事务的狐妖主,告诉她若是来日花妖主来找麻烦,我定然站在花妖一边。
听说九诘被狐妖主关了很久的禁闭,但这不重要。
我才得了消息,有魔修偷偷越过边界线混进了西山,我赶着去捣掉那几个头子在西山的老巢。拖过十日是万万不能的。
解决末一个魔修头子的时候,正好是第十日的傍晚。我收了剑,匆匆忙忙地回去换衣服梳头发,又一路赶到莲心镇。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灯影烛火热热闹闹地亮着,远远望过去河塘千灯万火。我在河边落地,只一瞬间就隔着重重人影灯影看见林玉声。
他正静静地等在那里,侧脸被灯火照得格外鲜明。我还没开口,就见他转过身来,越过熙熙攘攘和我目光相接。
“你来啦!”
左右太嘈杂,我只能看见他的口型。他眼睛一亮,逆着人流朝我跑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住他,把他从人海里面拉过来。
我还没说话,他就抬手捂住我的嘴:“不要再说什么‘对不住久等了’这种话——我松手了啊。”
他手指带着凉意,很轻地碰到我嘴唇的时候我几乎浑身一紧,好像全部感官都拿来看、拿来听、拿来感受那点卷着香气的凉意。
他第一次见我其实就捂住我的嘴了。但眼下……眼下不知为何不一样。
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渴望,想离他很近、想离他更近,但真的肌肤相贴的瞬间,我却又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敏感起来。
他松开手,我装作平常的神色,问他:“我们现在到哪里?”
这地方实在是太热闹了,说一遍他没听清,我凑近了再说一遍,他才牵上我的手腕:“你跟我来,跟我来就是了。”
他带着我走过神仙巷、胭脂河、菡萏集,穿过高高低低的柳深花浅,到处都是各色花灯,蝴蝶、鱼龙、牡丹,将整个镇子照得灯火璀璨。
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林玉声什么都喜欢,见到什么都要买。
“这个剑穗好,二师兄肯定喜欢。”
“赵师兄爱吃芙蓉酥,你等等我,我去排个队……”
“这什么琴谱?买回去给大师姐看看——姐姐,这几个话本子我也要了!”
他见什么买什么,带给三师姐的镯子、带给庄秋水的笔墨、带给归元的种子、带给不知哪次遇见的老婆婆的荷包。诸如此类越来越多。
我正在帮着他整理这一大堆东西,又见他拿了个狐狸面具挡在脸前面看我,红色的璎珞晃来晃去:“你看这个——像不像九诘?”
我实话实说:“比他好看。”
林玉声愣了一下,边笑边付钱——他自己看中的什么簪子耳坠子点心话本子,我会在他拿起来的时候就给钱。一点钱而已。
但是给九诘的东西,还是算了吧——我的钱也是钱。
林玉声走了没几步又走不动了,拿起来个泥人看我:“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我看了看,除了衣服颜色之外,我好像看不出什么相像的地方。他已经又挑出来一个穿着粉衣服的,很得意地拿在一起让我看:“这个是不是像我?”
我只能违心地说:“有一些。”
他背靠着熙攘灯火,闻言就自己转回去目光,低头翻来翻去地看那两个泥人。我看着他。
“不像吗?”他嘀咕一句,又转过目光来看我,“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我对此毫无知觉,对上他的视线,只能在他眼中就着灯影月色看到自己影影绰绰的倒影。
他也笑了,付了钱又来牵我——不是手腕。他好像抓错了位置,握住了我的指尖。我一愣,见他不说话,带着点询问地看我片刻,手又往上面挪了一点,很轻地握住了我的半个手掌。
同他目光交接的一刻,我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在忽而隔绝开喧嚣天地的一寸寂静之中,鬼使神差地也握了回去。
这镇子很小,但是等我们走到最热闹的十四桥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林玉声抬头看桥上来来往往人群举着的花灯,我的目光被桥下吸引了。
水面上浮着几盏透亮的荷花灯。和那些人举着的花灯都不一样,这些莲花灯是琉璃样子的,在烛火下灯辉百转千回,像是鸟最喜欢的亮晶晶的、五彩斑斓的石头。
“你喜欢这个吗?”
林玉声凑过来,看看我又看看灯,拉着我跑过去:“老伯,我要这个——要最大最好看的!”
“也不是……”
林玉声已经很快地选了出来一盏,转身塞到我手上。我拿到手里才发现这灯细看更精巧,琉璃花瓣捧着一点光亮。
连一盏灯都好像在笑吟吟地看我。
林玉声也凑过来:“好看!”
我很小心地看了又看,想收起来。林玉声很疑惑:“你不喜欢?”
“不是。”我解释说,“我怕跌碎了。”
“跌碎了我再买就是了。”他眨着眼睛,“买来就是要玩的。”
“你这个小郎君,”那个卖灯的老头呵呵笑道,“老头子的灯哪里就这么容易碎了?得啦!你朋友对你好,真要是跌坏了,再来找我买,我便宜你们十文钱!”
我觉得这灯的确经不起摔,并且怀疑他只是想多卖一盏灯——但他说林玉声对我很好。这话我很爱听。
让他赚点钱也没什么。
我和林玉声坐在桥边吃酥酪,帮着端酥酪的是个和桌子差不多高的很小的小女孩,林玉声把刚才买的桔红糖拿出来和她分,看着她跑开愣了一下:“我看起来……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我立刻摇头,却见那个小女孩又跑回来,往林玉声手里塞了个东西又跑开。林玉声拿出来看,是一只草编的小兔子,也笑了。
他晚上坐在客栈里面整理东西的时候,又拿出来那只草编的小兔子。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长街上也早就安静下来,遥遥地只有一点船橹水声。
我靠在桌子旁边看他举起来,就着亮光看来看去,拨一拨兔子耳朵,很高兴地看着那两根狗尾巴草颤颤巍巍地晃来晃去:“还挺像的,你看……”
莲心镇就是这个时候燃烧起来的。
在强烈的震感猛然传来的一刻,我下意识地揽过林玉声避开被落下来的火团砸下的房梁,拉住他在火光中一前一后破窗而出。
看清外面景象的一瞬,我几乎愣住了——无数火星竟然落雨一样,卷着呼啸风声自夜空中纷纷落下!
林玉声很快就反应过来,落地的一瞬就抬手施法撑住周围所有摇摇欲坠的建筑,好给逃出来的人留一条路。
莲心镇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惊慌失措的喊声自远而近很快响成一片,我试图撑开结界挡住空中仍然不断落下来的天火,转头看见林玉声额角已经沁出来冷汗。
“这是……这是什么!”
“阿姐!我好害怕,阿姐……”
“天罚!这是天罚!我们镇子怎么会触怒……”
崩裂声、喊声、杂乱脚步声乱成一片,忽然有细微的光芒注入我那个被天火砸得四分五裂的结界。
灯会缘故,镇上有其他来看热闹的修士,我远远看见有人御剑试图跑出去,更多的人仍然站在火海之中,抬手斥出或强或弱的灵力一道稳住结界。
但这是天火,碰一下连筑基期修士都能立刻灰飞烟灭的天火!
背后轰然一声,我知道林玉声已经力竭,却连问他一句都分不出神。
结界千钧重一样压在我身上,几乎不留任何缝隙地压住我每一寸呼吸。我远远看见天际一个模糊的、有些熟悉的影子,心下一震——
只是时间问题。最多十息,天火就会越过千疮百孔的结界砸到惊慌失措的人群之中——最多十息!
我身上忽然一轻,远处一团剧烈的亮光闪了一下立刻暗下去——有人用自爆一瞬间爆发的汹涌灵力注入了这个结界,让它能再稳定半刻钟。
“没有别的办法了,”林玉声站起来,急促地喘息,“我来撑结界,你用原形,能带多少人走就带多少人,我会来找你——走啊,走!”
我在火海上面盘旋,接过一个又一个被拼尽全力托起来的孩子,穿梭在燃烧的房屋中间,试图抓起来更多的人。
空中一声巨响,没了结界的阻碍,天火发疯一样地往下砸。方才最后一刻,我闯进去,硬生生从火光之中抓住林玉声,甩到载了很多人的背上。
爪子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我甚至不确定爪子还在不在。我飞快地掠过夜空,直到天火被甩在身后。莲心镇成了一个遥远的、燃烧的小点。
我从本能之下极度紧绷的状态里面回过神,甚至才后知后觉地、几乎麻木地意识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一刻钟的时间。一个灯山灯海的、几百人的镇子成了一堆灰烬。青石板路、酥酪摊子、笑呵呵递出来话本子的女郎、要多卖一盏莲花灯的老头。
都成了一堆灰烬。
我撑着一点意识落地,隐约觉得我们是在很偏僻的郊外一个湖边。茫然无措的凡人们从我身上下来,林玉声拄着剑,抬手在周围落下来防护罩。
他似乎也伤得不轻,防护罩颤颤巍巍许久才结成。我勉强朝他挪过去,模糊视线里面,我看见他肩脊撑起来,整个人在剧烈地颤抖。
“整个镇子……”一点灵力顺着我的伤处流进来,我动弹不得,只听见他声音也在颤抖,“整个镇子都……”
他长发散乱,眉眼间怒意烧得沸腾,在黑夜中亮得出奇。
“我看见了,”他靠在我的耳边旁边喃喃道,“又是丹湖……”
有人上来很小心地碰了碰林玉声的衣角。他转过头,看见是给他兔子的那个女孩,脸上都是黑灰。
“大哥哥,”她带着哭腔开口,“其他人、其他人是不是都……”
林玉声闭了闭眼睛,侧过脸没看她,点点头。
“我听见他们说……说这是天罚,大哥哥,我们镇子到底怎么了啊……”
她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带出来的有九成都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子,哭喊声响成一片。我看见林玉声紧紧咬着下唇,血珠渗出来。
西山那次尚且有余地,远不如这次莲心镇一般惨烈。
“不是天罚。”他拄着剑慢慢站起来,“是有个叫丹湖的老匹夫……他早晚要赎他的罪。”
“丹湖……丹湖仙人?”
“他算什么仙人。”原本一直沉默的林玉声忽然抬头,猛地拔高声音,“他是我的仇人——是你们的、整个莲心镇的仇人。记住了!”
夜色之下,茫然懵懂的一群小孩愣愣地看着他。
“不等飞升了。”他说完脱力一般坐下来,浑身都在颤抖,眼睛却亮得有火焰在跳,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现在就要报这个仇——我要、我要断他丹湖祠香火,我要让丹湖这个老匹夫从九重天上面滚下来。”
我彻底明白了,丹湖从来把红尘凡人当做蝼蚁,觉得哪里让那个所谓的三青仙子受了委屈,就大手一挥,大概也从来不觉得蝼蚁能反抗他、威胁他。但我又不明白,他自己当初不也是个凡人吗?
一种本能的、从我有意识起就在我体内燃烧的火焰再次蔓延到心头——这种愤怒的感觉。
我不懂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也不懂什么济世大道。我在西山打架,从南到北、从早到晚地和碍眼东西打架,都只是因为这股愤怒的火焰从心头烧得我坐立难耐、昼夜不服。
而今——我看向林玉声,在他眼底看见同样的炽焰灼烧,费力地抬起脑袋碰一碰他,鸣叫一声。
我会是他的同谋。无论哪里、无论做什么。
年轻是对丑恶不计后果的愤怒。(记不太清原话了,总之是这么个意思)小闻小林准备开始一起打怪了,打了怪回忆部分就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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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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