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鹿山上灵气很充足,每日比试结束,我和林玉声会找个地方修炼。
我觉得哪里都差不多,主要是林玉声要挑一个“风景好的地方”。
沧海派坐落在群峰围绕的山谷之中,我来时就觉得空气湿润,草木丰盛,跟着林玉声到处乱跑,才发现东边有一方大湖,北边有悬泉飞瀑。
湖边其实我觉得风景还不错,但是林玉声到湖边去了一趟就不肯去了——上次给他买的耳坠子掉进去了,不知怎地立刻就沉了底,放出灵力也没捞上来。
“我还记得在哪里买的,”我告诉他,“大比之后就给你买——买一样的。”
他这才不太情愿地从湖边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走吧。”
晚间我们与姜沉弦等人约好了碰头——难得有这样所有人都凑在一起的机会,我们顺势聚起来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地点选在赵何处的房间,林玉声展开我们两个手里那张标注最齐全的地图摊在桌上,把我们前段时日的打算告诉他们几人。
“按照我们的推算,”周绰在地图上点出来三个地方,圈了一下,“下一次他应当会在这几个地方中选一个现身——最可能的是这里,大概一个月之后。”
我看了一看,和林玉声对视一眼——她点出来的地方正是赤水谷。
“周师姐,”林玉声皱眉,“你有没有和旁人说过这次的推算结果?”
周绰摇头:“从未。”
归元真人那句话又是怎么来的?
林玉声没作声,赵何处看向姜沉弦:“这里离六音门近,沉弦,这次你来?”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被赵何处叫了一声好像才回过神来一样:“什么?”
“沉弦,你怎么了?”赵何处皱眉,“你脸色不太对。”
姜沉弦两手交叠抵着下巴,沉吟许久才开口:“我觉得不太对。”
“周姐姐,你与赵师兄推断的依据,近百条都来源于从前的记载,我们得到的新记录只有十余条。”她慢慢道,“也就是说,你们推算出来的是他从前的行事规律。但是现在我们动了这么多手脚,丹湖祠香火已经减到了从前的六成。”
“但他近几次的现身竟然还与你们推算的相差不大……这意味着,他在香火近乎减半的情况下,半分不着急,也不暂时隐匿行踪,仍旧在按照从前的规律行事。这不是有些奇怪吗?”
姜沉弦一向心思缜密,她这样一说,众人也都是沉默。
——从之前的秘境就能看出来,丹湖是老谋深算的人。
林玉声先开口:“他在迷惑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
“更有可能的是,”周绰眉头紧锁,“他已经知道我们能推算出来他的行事规律,并且……借着掩饰,准备做件大事。”
“假如我是丹湖,”我想了一想,“比起来‘降罚’,我现在更重要的事,是除掉我们这群人——他现在知道我们是谁的概率有多大?”
“你和玉声,他一定知道。”赵何处总是很严肃板正,此刻难得地露出来点愁色看着林玉声,“几次降罚,都是你们在前面拦着。沉弦五成,我与周师妹……三成。”
丹湖下一步的目标很大可能就是我和林玉声了。我想,也许就是仙门大会之后——放鹿山人太多,下手不能保证一击必杀。但他又必然不会等太久。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仙门大会散后,”林玉声许久之后才笑一笑,又开口,“我们就别碰面了。”
没人说话。林玉声笑道:“从一开始,不就想好会有这么一天了吗?我们两个人呢,能给丹湖添点伤,就算不枉此行了。”
姜沉弦一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绰与赵何处都表示要推掉之后所有的比试,再从丹湖近一年的踪迹里面,看看能不能推演出来什么新的东西。
各自散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林玉声问我:“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说,“就当是飞升了。”
他就笑了,在夜色里面看不清表情。良久我才听见他说:“至少要等到把那个耳坠子给我重新买过吧。”
之后两日也是一样,白日里比试,比试完了之后找地方修炼。就像林玉声说的,打从最初所有人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何况本来也都是修道的人,没什么可一直纠结的。
姜沉弦他们果然看起来也都渐渐调理好了,除了周绰——她竟然见了我们,说话都略微变和缓了。
少见。
到第六日的早上,我路过林玉声房间,见他正叼着发带束头发,抱着剑靠在门上问他:“要蒙着眼睛打吗?”
今日是我和他的对战,是决出来魁首的一战。
也许此生和他只余下这一战了——我迅速地把这个自己出现的念头掐灭。
林玉声笑了一笑,拿下来发带:“不用。你等下可要小心一点。”
我问他:“打赌吗?”
“打就打。”他对着镜子左右看看,拿了剑站起来,“这次要赌什么?”
“没想好。”我说,“先欠着。”
有一日欠一日吧。想起来再说。
左右没有旁人,他很快地亲一下我嘴角,又若无其事地走开。我顺手把他的门关上,跟上去。
他是真的做不来这些琐事。
这大概是来看的人最多的一场,台下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好像整个仙门大会上的人都过来了一样。林玉声远远看一看:“我怎么觉得比以往人还多?”
姜沉弦早找好了位置,抱着琵琶坐在那里问我,做出和平常一样的神情:“要给你们俩弹个曲子伴奏吗?凤求凰?”
按照常理,就算这两日周绰态度很好,但不骂几句也要冷哼一声。但是今日她与赵何处不知为何,竟然都没有过来。我问林玉声:“周绰和赵何处呢?不来吗?”
林玉声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我昨日就没怎么见到他们。但是他们文华峰的人总这样,可能又钻到书堆里面了。”
我站在台上的时候又无端想起了这件事。对面站的是林玉声,钟声一响,我不敢再分神,屏息迎上他的剑气。
他和旁人那几场都是冷着脸打完全程——我原先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样板着脸的时候。我抵住他的剑锋,金石相接声中听见他一声轻笑。
彼时我与他,或者说此地的上千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这一场是三局两胜。前两局我与他一胜一负,第三局便要决出来魁首。我站上台的时候,却忽然莫名觉得空气有点异样——不仅有些水汽,还像是有了一点重量。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林玉声在对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到钟声响起的一刻,他和之前都不一样,犹疑了一瞬。
这种感觉很奇怪……甚至有一点熟悉。
意识到为何熟悉的一刻,我心下立刻一紧——但是这放鹿山根本不是丹湖的地方,眼下也应当不是他会出来的时间,怎么会……
但这种如有实质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短兵相接的时候,我看他一眼,从他的眼神里面,看出来他同样觉出来一些问题。
台下仍然人声鼎沸,我眼神询问他,得了肯定便立刻收手,在周围的喧嚣质疑中听见他斩钉截铁道:“丹湖!”
他说罢立刻转身朝着高台上的沧海派掌门飞身掠过去:“掌门!快开阵,护山大阵!”
“什么……”
妖族听力胜过人十倍,我开始隐隐听见水流声,脑海中忽然闪过耳坠进去就不见的湖水。
我朝林玉声喊:“水!”
还是被丹湖抢先了。我的话音都未落,凭空炸开来一声巨响,山洪忽而奔涌而下,竟然像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江河湖泊尽数倒灌了一样!
这水我看一眼就认出来——和当初那个丹景小境里面的湖水一样,泛着诡异的蓝色。那水是任何东西都会沉底的弱水!
“老贼!”
林玉声咬牙,立刻抬手试图拦下来一点水流的速度,朝着人群大喊:“跑!快跑!不要挡!”
看似比前几次都温和很多,只要能飞到半空足够高的距离就能逃脱,但是没什么人理会林玉声——在场的人全都是修士,还有很多沧海派自己的修士。他们抬手撑起来结界、斥出来符文,迎上冲天潮头。
丹湖老贼是故意的——他知道修士大部分都被教过要匡世济人、知道修士大多能战好斗,最清楚修士的第一反应不会是逃脱。
但和之前的天雷天火都不同,在万丈沾上了就沉底的弱水面前,机会一闪即过。
他是故意的!
我和林玉声一瞬能想通其中关节,但大多数人没见过弱水,更不知道丹湖做事的风格。
结界与符文成形都需要时间,在这一瞬,浪潮铺天盖地地涌下来,演武场、比武台、亭台楼阁、高高飘扬的沧海派蓝色旗帜,一瞬间都成了夹杂着喊声的汪洋。
我立刻抓起来林玉声,闪躲空中的水柱,振翅盘旋捞起来每一个目所能及的人。
人太多了。仙门大会是整个修真界的盛事,魁首之战是整个仙门大会的焦点。空中许多来来回回的小点——飞出来的修士在一片汪洋里面试图捞人。
林玉声被我抓起来的一瞬间就挣脱,御剑冲向离得最近的人。
……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水面才渐渐地平息。
来此地的修士,十余五六。
我到最近的山峰上落脚,等到人都下去,变回原形。林玉声提着剑站在那里,沉默着看远处的汪洋。
我走上前,他没转头。
“他到底想干什么?”林玉声声音发涩,喃喃道,“他不是想杀我们吗?杀这些人……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方才我在混乱中捞到了周绰和赵何处——他们二人神智不太清醒,好在沧海派安排住宿的地方地势略高一点,没有被立刻卷走。姜沉弦跟着医修在一旁照看他们。
此地没有他的信徒。我也想不通:“而今看来……他的目的更像只是杀人。”
周绰和赵何处是负责推算他行动轨迹的人,连着重新推算数日,大概更早地比我们察觉异样。对他们二人下手,说明丹湖知道的比我们或许更多。
“但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林玉声几乎是喊出来:“不是说他需要钻空子吗?他这样做、这样大的动作,天道怎么可能会容下他……”
“容不下。”
归元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林玉声愕然转身:“师尊?”
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归元神色冷冽,竟然出现在此处,头发有点散乱,林玉声急道:“师尊,您怎么强行出关了?”
他没回答,视线环顾一圈,又停在林玉声身上:“枉我耗费这么些年……到底还是错估了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自明。我与林玉声都是一惊。
“师尊,您这是、这是何意?”
“仙与神终究不同,千年之后终究羽化。他这百年来所做作为,无非是想在羽化之前证得神位。”归元没有解释,自顾自道,“争夺领地、攫取香火,都是如此。”
他淡然说出来的几句话,听得我和林玉声说不出话来。
——归元真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这么详细?
“我也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只以为他如此竭泽而渔,只是心急。”归元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到今日才明白——不止成神这一条路。”
“若想跳脱轮回因果、与天地共存,还有另一条路……”他看着远处汪洋,沉声道,“成大魔。”
“什么?”
“成魔。”归元重复,“从来不是什么竭泽而渔,我们所有人都想错了……‘降罚’是假,一次一次窃取生魂之力是真——他自身修为根基深厚,先前那遮遮掩掩的数次,再加上而今这最后一次——这上百名修士的生魂之力,已经足够了。他既然已经决定堕魔,此刻天道容不容他,又有什么重要。”
先前那些说不通的地方——为何如此狠毒地对信徒下手、为何掩饰自己的行踪、甚至于那个诡异的圈套一样的秘境,在这个近乎疯狂的结论里,竟然全都合理了,
但是丹湖仙人……堕魔?
林玉声蹙着眉,自顾自地摇头:“您怎么、怎么知道……”
归元看我一眼:“你们找到的与丹湖相关的那些记载——现身时间、现身地点……”
他顿了一顿,果然在我震惊之中缓缓道:“都是我们当年留下来的。”
“我们那时有十余人。”他闭上眼睛,“折损两人。剩下的人,修为越深、位置越高,反而越不敢重提旧事了。六音门主,我,天刀宗长老……”
跑过来的姜沉弦正好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变。
“我们对他的研究,比你们要早上数十年、多上数倍。”归元嘴角扯了一下,像是自嘲,“但究竟无用——我们还未真正有所行动,就已经半途而废了。”
我没想到,林玉声也没想到——归元真人当年竟然做过和我们一样的事。
整件事远比我们以为的开始得更早——在归元之前呢?真正的开始又是什么时候?
“当年你师祖罚过我,而今倒又成了我来拦你们。”他摇摇头,“因果循环。我知道他不会等得太久了,这才想先你们一步到赤水谷,但他竟然是这个打算……避无可避,我此生到底还是与他要有一战。”
“他……丹湖若真是堕魔,”林玉声许久才开口,“那、那岂不是……”
归元点头:“你想得不错,这只是个开始。”
林玉声仍然很困惑地看着归元,后者笑一笑:“我从前总是瞒着你们,想来也许也是我行错了。而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们……”
他看着林玉声,声音放轻一点:“你们大概……也要与他有一战。”
“好在你们做了不少事,又了解他。他大概此时也只是外强中干,孤注一掷。”归元道,“我前些时日已经和几位掌门宗主商讨过此事了。既已如此,即日起,青云宗会传讯与各宗门。我们这些人,会给你们打头阵的。”
林玉声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汪洋,将剑握得更紧。
放鹿山上就在此刻,隐隐现出来一点红光。
推一下剧情,其实上一章提到放鹿山这个地方就已经明示了。小林之后带点自毁倾向其实跟放鹿山这一次关系很大,总觉得是自己轻敌了。 另外今天刷xhs看到有人说作者一直回评论会给读者压力……因为我话很多啊话很多(尤其是上班坐牢之后),所以每条都想回,但是要是老大们看到哪里觉得不好看不喜欢了随时不看就ok!能看一章哪怕一句话都是缘分!笔芯![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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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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