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个宗门的修士找到西山来的时候，九诘正在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
林玉声在旁边帮他——他好似解脱一般，充满了对终于不用当妖王、可以回狐族继续每天闲晃荡的欢喜雀跃，卷着我们回了妖王宫殿，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当即就要收拾东西回狐族，上蹿下跳间东西掉了八百遍。
我很不满，把一直往我手心蹭的明漪在一旁放好，抓住九诘拉回来：“这么着急？”
“一百年啊老大，一百年啊！”他手忙脚乱地比划，“我整整起早贪黑担惊受怕了一百年啊！我不当了，一天也不当了！我要回狐族去爬树！去晒太阳！”
“令牌，这是令牌——”他想起来什么，从腰间摸出来个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我手里塞，“你见了他们跟他们说就行了，我就不跟那群妖见面了直接回狐族了！”
他将身子一扭就要跑走，迎面正撞上慌慌张张进殿来的妖侍：“妖王……”
“我不是了！”九诘指指我，“他是！找他！”
“……”
我把九诘又一把提回来，另一只手勾着方才那个令牌，问那个妖侍：“何事？”
“这、这……”他茫然地看看殿内，还是低了头呈上来手令，“天刀宗、沧海派与铁甲门要来见妖王，说是有修真界重犯逃窜到了西山地界……”
“重犯？”九诘人准备跑了，嘴还是下意识地接话，“哪里来的重犯？”
林玉声放下来九诘那些零零碎碎，轻笑一声：“找我的。”
“不用管。”我扫了一眼那些义正词严的手令，指尖燃起来一团火焰烧个干净，召过来剑，“我来收拾就是——别一直给他捡这些东西了，再累着你。”
“我去见他们。”林玉声也抬手拿住明漪，“大概又是些低阶修士。用不着你……你做什么？”
我见他很慌乱地去看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九诘，轻手捂住他的嘴：“忘了你昨天晚上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他那副神色大概一时半会儿真的忘了——他昨晚情愿或不情愿地答应了我许多事情，大概此时也一下子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说好了这种事情，我帮你一起。怎么现在又不信我？”
林玉声不说话，片刻后垂了眼睛，声音闷闷的：“那我和你一起过去。”
他这个人。两肩统共不过一尺，如何总要一个人担尽千错万错呢。
“外面风大，你要冷了。”我说，“我不走远，你在殿内也能看到我，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站到外面山崖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方才坚持不让他出来是对的。冷风里面夹杂着聒噪声，肯定又要让他不痛快。
“来做什么？”
我站在山崖上，自上而下地看着下面乌泱泱百十号人，忍着烦躁开口。
许久不见，修真界倒是多了不少生面孔。没一个顺眼的，大概也还是没一个能打的。
“我们来找妖王，你又是何人？速速让开！”
铁甲门有个人高声应了我的话，我看过去，见他身后的年长些的弟子见到我的一瞬间已经变了脸色，拇指顶着剑出鞘三寸：“没听过我的名号，就敢来撒野了？”
当年我只是名声不大好，但没听说过的，实在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好大的口气，你……”
“师弟！”
他被人猛地拉了一下，面上仍然很是不服。我觉得不耐烦了，看了一圈聒噪声戛然而止的人群：“到底要干什么？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你是、你……”
最终好像是沧海派的人站出来，很惊疑不定地问我：“阁下是……乌、乌……”
“改名字了。”我笑一笑，“闻鄢。”
一时间人群寂静得出奇，方才那个刺头又跳出来：“管你叫什么，你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知不知道我们是来拿重犯林玉声的，你……啊！”
我收了手，看着他神色痛苦地捂住喉咙。
林玉声的名字被这种人念了去，实在是玷污。
他在地上叫唤着翻滚，但周围仍然没一个人有所动作。我懒得跟他们再废话了，抬手猛然斥出来千百道剑影，裹挟着赤色光焰朝这群人尽数涌过去，站在高处看他们手足无措地四散奔逃。
就是要这样。
我实在是不明白，从来不明白。林玉声到底错在哪里了呢？是错在他生得好看，错在他修为冠绝，错在他心性天真，还是错在他太爱红尘人间？
错在他吃千般苦，还是错在他立不世功？
我想来想去，都只能是旁人的错。世间丹湖何止一个，世间丹湖有千千万万。
我准备再加点攻势，忽然听见空气中微弱气流搅动，转头看时，果然见林玉声还是一并出来了。
他提了衣摆从殿内跑过来，我忙收起来手中法印，免得伤了他。
这不过片刻的功夫，他果然还是对我万般不放心，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我，松了口气才又往下看了一看：“不必下手太重。”
我点点头，他又随手一点：“天刀宗领头的那个杀了就行了，他曾是三长老的人。”
我跟着他手指找到那人，一道剑气过去，转头看他：“还有哪个？”
“其他的就不必了——当真见一个杀一个，我和你倒真成了恃强凌弱滥开杀戒的重犯了。”他笑一笑，“那才真是遂了一些人的愿。”
“真的不杀？”
“不杀。”他道，“我有我心中之理，谁都动不了。”
外面风大，我去探他的手，发现果然是凉的，把他往身边拉了拉。
“差不多了，”林玉声任由我动作，垂眼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下面，“叫他们回去吧。”
我不太情愿，到底还是听他的话，收了剑阵，看着那群人连滚带爬地退回去。我的这个剑阵在林玉声面前根本不够看的，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来拿住林玉声呢？
有人看见我和林玉声站在一处，愣在原地，又被身边人连拉带拖地拽走。林玉声就又笑了，凑在我耳边，声音夹杂在风声里面：“等他们回去，肯定要告诉旁人这事的。你现在也成了勾结重犯的人了。”
我揽住他，亲他的耳垂：“那是我……求之不得。”
修真界的消息传得很快，我还没搞清楚九诘修的这个偌大的宫殿到底有几间房间，关于我又活了回来、还和昔日流玉峰主狼狈为奸的事情就人尽皆知了。
外界纷纷扰扰，但这对我们没什么影响。没人敢来我眼前找事。
“老大！我特地按照你的喜好修的！”九诘回狐族晒太阳之前美滋滋地给我看那座宫殿，“你不是喜欢宽敞吗？这都很宽敞！还有上面的琉璃瓦，我选的和你那个院子一样的！我修了六七十年呢！”
我一时失语，跟着他又转过一个回廊才开口：“你住的地方，按照我的喜好修做什么？”
九诘领着我推开一间房门，片刻之中才低声开口：“本来这个地方就应该是你的……而且我总觉得你会回来的……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真的不回来的。”
“要不是你，我和很多很多妖，连今日都活不到，更别说晒太阳爬树了。”他低着头，忽然笑了，“我也不会别的什么，只会这种……没用的东西了。”
林玉声叹气，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没用的东西……你做的够好了，不能怪你。”
九诘愣愣地看他：“林峰主……”
“怎么现在反倒同我生分了。”林玉声摇摇头，“这些年……我闭门不出，自顾不暇，未曾想到这里是什么情况，也没能帮上你几分，是我之过。”
九诘胡乱地摇摇头：“不是，也不能怪你的……林峰主，我都听说了，你当年伤得很重还留了心魔，那时候他们去打流玉峰，我偷偷跟过去，但还是没能帮你拦着他们……我不会打架……”
这两个人又这样。我说：“不怪你，也不怪你，难道都是怪我吗？”
九诘发愣，林玉声闻言就笑了——终于笑了。
“也是，”他又拍拍九诘，“不提这些旧事了。”
来接九诘的是鸣琅和风晴。他们二人见了我和林玉声，都行礼：“见过妖王，林峰主。”
九诘高高兴兴地凑过去：“走吧，走吧，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晒太阳！”
另外两人看我，我点点头，意思是随便，却见他们二人对视一眼。
“有事？”
鸣琅咬咬嘴唇，上前来：“我听闻，妖王名讳与我一位朋友相同，不知道……”
“是我。”
我看着她。当年她和风晴是还不到腰高的两只很小的狐妖，跟着狐妖主一起帮我捯饬头发，好体面一点去见林玉声。这么多年之后我兜兜转转再去见林玉声时，倒又是她来做这些。
鸣琅眉峰一松，似乎有几分释然，笑了一笑：“原来是如此……那便好。我只以为他当真……”
和鸣琅不同，风晴一言不发，只在临走前塞给我一堆玉简。我拿出来就着烛火看时，林玉声正好进来。
他刚刚沐浴过，只随便披着中衣，还带着湿润水汽的头发长长地垂下来，坐在我身边：“这是什么？”
我在他看见之间就立刻收起来：“没什么——冷不冷？”
风晴这次给我的东西像是压箱底的狐族秘籍，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勾引人这种事情了。我不太敢拿给林玉声看。
万一他以为我品位恶俗呢？虽然我本来就没什么文化。
林玉声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到底没接着追问，只是靠在我身上，下巴抵着我的肩膀，让我帮他把头发用法术烘干。
“你还没有和我讲过，”他说，“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我捋过他的头发，想了一想：“有点荒谬，但是……但是真是这样。”
我和他讲了潮生岛，讲了两个神秘女子，提到闻千山的名字的时候，林玉声忽然坐直了身子：“闻千山？”
我看着他神色：“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师尊……我师尊提过。”他道，“是当年一位很厉害、很有名的前辈，但不知师出何门，我师尊说她修为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总想再有机会得见一面，但这位前辈行踪不定，一次说要进什么秘境，竟然再无行踪了，渐渐地提起来她的人也少了。”
他说完就很期待地看我：“原来是她救了你……你真的见到她了吗？我也能见见她吗？”
能大概是能的。我点点头，接着和他讲：“另一个……另一个叫三青。”
林玉声一下子僵住：“……三青？”
“是。”我说，“就是那个三青尊者。”
他很困惑地蹙起来眉：“神鸟三青？她当真存在？怎么……怎么会是她？她们二人怎么……又是怎么救了你？”
我想了想，还是冒着他觉得我失心疯了的风险告诉他：“我是她们……嗯，她们二人的孩子。”
林玉声这下彻底愣住了，停了一会儿才偏过头，眨眨眼睛：“三青仙子？和……和闻前辈？她们不都是……你怎么会是……”
“你的尾羽……你的尾羽是有那个图案，”他喃喃道，“但是怎么……你竟然是……”
我见他这个样子，没忍住捏捏他的脸颊：“但我好像……的确是。”
“这也……这也行吗？”他低声自言自语，又想起来什么，正色抬头看我，“你说你知道丹湖的事情……也是她们二人告诉你的？”
“是。”
我把二人告诉我的所有事情都和林玉声讲了一遍，林玉声沉吟许久：“怪不得，原来上次是三青尊者出的手……那二位前辈可有说，眼下丹湖逃窜至了何处？”
我从储物戒里面拿出来一柄小剑，注入一点灵力。
那日三青给我的储物戒里面有这样一柄小剑，据她所说当日此剑淬炼时加了丹湖一滴血，只要注入她的或是我的灵力，剑尖所指便是丹湖的方向。
我没问她为何会有这样一柄本命玉牌一样的小剑。
光芒渐渐淡下来，剑尖指向东南处。
“是这边？”林玉声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明日启程？”
“好。”
我收起来，看看他，又拉住他的手。
“从前……从前我总是在绕弯路，才来来去去。”我轻声和他说，“而今我都想起来了，这副身体也与从前一般无二，我这次哪里也不去了，当真哪里也不去了。”
“等找到丹湖，这事就彻底了结了。”我摩挲过他的掌心，“我和你以后就一直一直在一处。”
我留给他的苦头大概实在是太多了，他听了这些话也只是嗯了一声，指尖扯着我的衣角。
罢了。来日方长，等我在他身边的时日比我丢下他的时日更久，他就会安心一些了。
来日方长。
“不是说了吗？”我放下来床帐，放好枕头，“今日也要罚我和你一起睡觉的。”
一盏烛火在帐外摇摇晃晃，林玉声额头抵在我胸前，仍旧抓着我的手腕，气息渐渐变得平稳清浅。
“你不要忘了。”他声音渐渐变低，“还有明日……和后日。”
“好。”我拍拍他，“没有忘。每一日——每一日。”
小闻小林你们想结婚时候啥样式的啊能不能自己交个方案给我，我真想不出来了，大概是上班上的……现在感觉写论文真是一种享受。 关于番外，之前觉得大闻见到小小林很萌，反过来想了想，要是当时还是蛋的时候被小小林捡到了，感觉也很美味啊（思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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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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