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教室死气沉沉，大课间铃声响完，学生们齐刷刷往下倒，动作出奇统一。
不过片刻，教室恢复到上课那么安静，偶尔有人轻轻拖动凳子，去教室前门口接水。靠近走廊的窗户没关，三三两两的人经过，低声说着一些事。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没撑太久也往下趴，他昨晚两点才睡，手机暂时没收，他厚着脸皮求了半天才挤上邻居家的床，半夜不睡觉，偷偷坐在床边玩邻居的游戏机，然后眼下乌青。
他刚睡下没多久，窗户缝隙被人推开，那人压着音量说：“你先别睡，我有事找你。”
林承打着哈欠起身，靠在走廊的窗口：“怎么了，有事？”
“周五下午有时间没。”
“有啊，你们又要去打架？”林承问。
那人点头：“你知道李哥吧，他喜欢的女生被抢了。”
男生口中的李哥就在五班挨着的六班，家里开店，在岛上勉强算个富二代，这人也很有富二代的意识，每天带着一群小弟霸占学校便利店的休息区，一出手就是一两百请他们喝水，这招非常好用，每个小弟对他忠心耿耿，林承认识他是因为他俩算半个邻居。
青春期鸡零狗碎的事多，今天你占我篮球场约一架，明天你眼瞎不小心装到我没道歉约一架，学校建的专门用来投稿的万能墙一半都是约架的。
不过林承还是问了一句：“谁啊，这么大胆。”
虽然李哥战斗力不行，但架不住人多，数量一定程度也能碾压能力。
男生对这件事了如指掌：“还能有谁，就一班的秦临。”
秦临他也认识，是他邻居顾鸣得同桌，最近确实有点要谈恋爱的趋势。
涉及到顾鸣，林承没刚才那么痛快，但想到所谓李哥帮了他忙，不想欠人情，他还是答应了。
结果当天就被坑了。
转眼到了周五，高二晚上五点才放，周天上午就要来，完完整整算下来假期还不到两天，不过比高三好多了。
下课铃响，教室瞬间沸腾起来，不消片刻就空了。
林承随手装好作业，挑根笔丢进书包，下意识往一班跑，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今天有事，于是他趴在一班窗口，对里面的男生说：“今天你先回去。”
也没说为什么。
这人生起气来，一时半会哄不好，索性就不说了，反正那条路和回家的路完全不搭边。
不等男生回答，他转身潇洒地走了。
时间有点晚，林承也不着急，买根冰棍边走边吃，咬着棍子到的时候，一个人没有，只看到有位男生站在树下，背影高高瘦瘦，他目光垂落着，手指在屏幕上下划动。
林承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右眼皮一跳，然后那男生抬头看过来。
靠。
居然是顾鸣。
林承转头就跑，边跑边骂，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顾鸣也来！
附近全是七拐八绕的巷子，交错的出口很有安全感，林承不知道为什么要跑，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窜进巷子里，停在某个过道，靠着墙喘气。
男生有些瘦，校服松垮，他微弓着脊背，鼻尖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眼见顾鸣没追上来，他松口气，打算回去打死不承认，不然把人惹生气又该哄好久。
上次他跟着大部队去校外聚餐，他也是这样骗的顾鸣，主要是饭后还想去进行一下成年人网吧活动，顾鸣在肯定没得商量，只好不带他了。
林承握着鼠标打得正起劲，对面一个技能飞过来他血量见底，飞快挪动鼠标往旁边躲：“兄弟救命！”
众人都在混战中，没人救他。
以前有顾鸣的时候，他只管喊顾鸣来，现在不行了，他只能自力更生，可惜技术不怎么样，眼见人物马上战死沙场，手背覆上一道温热，骨节很长，微微硌人。
这只手握着他手往旁边动了两下，屏幕里的人物成功活下来。
“牛逼啊兄弟。”林承佩服，转头对上顾鸣从眼尾投落下来的冻人目光，顿时凝固：“好、好巧啊。”
顾鸣垂眸看着他：“是巧。”
他冲林承旁边放着书包的凳子抬了抬下巴：“让个位置。”
林承赶紧把书包拿过来抱在怀里。
顾鸣去前台开了机，买了两瓶冰水，拧开其中一瓶的盖子放在林承手边。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接触到网吧燥热的空气瓶身很快化了一层水雾。
林承一时间没敢动，实在琢磨不透顾鸣的心思，半是试探：“顾哥，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旁边的男生正在开电脑，身上还是那身过于板正的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面，露出的手臂劲瘦有力，手指骨节很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薄削感，碎发盖子眼皮上，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每次林承心虚或者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顾鸣略略抬眼：“还可以。”
林承放松下来，笑着拿过水喝了一口：“你想来早说，我还以为你讨厌来网吧。”
顾鸣点了两下鼠标，电脑画面缓缓展开，他轻描淡写回问：“你说了么。”
“……”林承确实只字未提，有点心虚地掀过这个话题：“今天好热。”
顾鸣声线冷淡：“所以你宁愿来网吧待着也不愿意去我家玩游戏机？”
顾鸣前短时间网购了最新款的游戏机以及很多游戏碟，全是林承喜欢的打斗类型，林承听说的那天晚上抱着枕头穿着睡衣，挤进他卧室，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个星期，林承不来了，他主动提起，林承支吾半天也不答应。
顾鸣：“怎么不说话。”
林承尴尬地挠挠脸颊，他能说什么，说他不小心把游戏机弄坏了一个键，都是男生，这种游戏机肯定是心疼的，顾鸣会打死他吧。他正在找渠道重新定一个赔给顾鸣可惜还没找到。
“我想锻炼一下自己。”林承脸不红心不跳道：“网吧虽然热更能磨练人懂吗。”
游戏正在加载，网吧的电脑用了不知道多少年，有点卡，玩游戏网速跟不上操作。顾鸣手指搭在键盘上调了一下操作界面，淡淡嗯了一声。
林承见他没怀疑，紧绷的肩线松了下来，拉人进队继续开黑。
顾鸣来了，他随便选英雄，可惜技术不够硬不然他直接选野王带辅助在两个野区乱窜。
他挑挑拣拣，锁定了射手。
还没进去，林承先开始恭维这边的打野：“一会四级了来帮一下呗。”
顾鸣改好铭文和装备，没应话。
林承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第一局对面三个人压在下路，林承差点连水晶都出不去，打野来了几次，对面的射手非常不服气，在公屏上打字：我靠对面射手和打野是怎么回事，情侣？一直黏在一起。
林承本来就气，他还没发话对面先开始了，忍不了。
-你他妈再说一遍，你们怎么打的，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我们打野可没来过。
-中路是正常来帮忙。
林承键盘敲得飞起：我们打野也是正常来帮忙。
吵架间隙，顾鸣利落收了对面的人头，目光触及到屏幕上时，微微停顿了片刻。
林承虽然技术不太行，但喷人还是可以的，他边打字边扭头说：“你别管啊，我一定把他骂到爹妈都不认识。”
他一顿输出，这盘还赢了，晚上回去的时候林承幸灾乐祸：“他们估计要气死了。”
顾鸣走在他身边，单肩背着包。男生看着他，忽然问：“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见过林承打游戏，一般是不开口的。
林承说起这个就来气：“他们恶心我们。”
“恶心？”
“他说我们像情侣，我们他妈哪像了，两个正直的男高中生，没谈过恋爱没牵过手，居然被人这么造谣，谁能忍。”
林承喋喋不休说着，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男生已经先他好几步走了，影子被路灯拉长，空气残存着一点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干净清冽。
林承不明所以，几步追上去：“等等我啊！”
从小到大，林承对顾鸣的评价只有一个词，冷。
不爱说话，没有表情，有时候连情绪起伏都看不出来。
要不是林承和他一起长大，有时候真体会不到对方的情绪，因为他生气和不生气是一个表情。
虽然顾鸣没说什么，林承敏锐察觉到他不对劲。
这不对劲一直持续一周，林承左想右想根本想不到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事。
-
林承晚上厚着脸皮穿着睡衣去敲顾鸣家的门，躲在角落，等门打开，他立马用手按在门沿上，笑着说：“顾哥，我能不能在你家睡一晚。”
他笑起来很好看，碎发下的眼睛被客厅的灯光照亮，盛了一弯浅淡的光。
顾鸣沉默片刻，松开手。
林承自觉往他卧室跑，顾鸣提着鞋慢了一步进来，放在床边。
“记得穿鞋。”
林承随口应：“知道，一起看解说？”
他在某短视频软件上关注了一个王者解说博主，每天晚上博主会开直播解说自己玩的那句游戏，主播说话很有梗，粉丝很多，林承自认技术不好要多学习，时不时拉着顾鸣一起看，虽然大多数都是他在说话。
顾鸣从衣柜拿出干净衣服：“洗澡，你先看。”
“行。”林承躺在里面抱着一个枕头，开了适中的音量。
这是他经常睡得位置，顾鸣家挺大，但他一个人住，其他两个卧室和客房几乎没有人进去过，里面落了灰尘，只有顾鸣住的卧室有点人气。
林承经常来蹭床，本来打算睡客房，开门一看，连收拾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把目标转向干净整洁的卧室。
顾鸣起初不同意：“不怕传出去不好听么。”
林承根本不在意这些：“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顾鸣听到这话，挑了下眉，就是这片刻的放松，让人逮着机会从身边挤进来，直接扑在他的床上。
顾鸣的卧室一尘不染，书本摆在一起，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实在没有生活气息，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被林承弄乱了。
林承肆无忌惮在床上翻来翻去，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说：“顾鸣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事顾哥，没事顾鸣。
顾鸣已经习惯了：“有空。”
林承掏出两张电影票：“上次抽奖中的，我们一起去看？”
细长的手指捏着两张崭新的票根，白色的纸张上标着电影名字和座位号。
顾鸣看清是情书。
国外的一部电影，最近因为一些原因重新上映。
顾鸣书架上有一本书，他没看过，不知道大致内容，但名字挺有深意。
林承等了半天，等来一句：“可以。”
浴室里水声淅沥，林承把电影票放在书桌上，继续看解说。
主播玩的安琪拉，走路很骚，预判也很准，林承时不时能被逗笑。
正笑着，浴室门拉开，热雾漫出来，顾鸣换了身居家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擦着头发走出来。
还没擦好，被林承勾住脖子往床上带，林承闻到清冽的薄荷味：“你换沐浴露了？”
“没，还是之前那款。”顾鸣说。
林承凑过去在他侧颈闻了闻：“怎么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
距离有些近，呼吸洒在皮肤上，很快泛起热。
顾鸣沉默几秒：“你对别人也这样么。”
“什么样？”林承没理解他的意思。
顾鸣垂下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鼻尖：“靠这么近。”
林承立马说：“怎么可能，我没事和别人靠这么近干什么。”
这张床睡下两个人绰绰有余，顾鸣陪林承看了会解说，起身拿来一本书靠在床头慢慢翻页。林承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表示佩服，他对学习没太大兴趣，睡觉前看书放在他身上简直能去跳楼的程度。
顾鸣戴着金框眼镜，卧室里暖黄色的灯光给他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圈，模糊了线条。林承关上手机，忍不住凑近去看他书里的内容，看到一行“”立马缩了回去。
短短几个字就让他很头疼。
只有他干的事能两个人一起，顾鸣的爱好寡淡无聊就算了。
记不太清顾鸣是什么时候搬来的，林承只记得当时去买零食回来便看到对面的门开着，几个人进进出出。一对年轻的男女牵着一个男生的手站在楼梯间。
男生比他高点，牵着妈妈的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漆黑的眼眸看过来。
林承心一惊，几步跑回家：“妈妈，对面有人。”
“是我们新邻居。”林承妈妈正在包饺子，看到他手里的冰淇淋，假装生气：“小承不是说好了，吃饭之前不能吃零食吗。”
林承连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笑着跑回卧室，吃完冰淇淋，他在收纳箱里翻翻找找，找到了一辆汽车模型，是他很喜欢的，只拆开包装摸了一下，然后放在包装盒里，
妈妈已经不在客厅了，厨房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林承抱着模型从大门探出头。
男生依旧站在那，他的父母在里面帮忙。
林承看他似乎比自己大一点，礼貌地喊：“哥哥。”
男生蹙眉，没理他。
林承小心翼翼靠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哥哥，送给你。”
男生抬眸，定定看了他半晌，直到他妈妈出来，亲切地引导：“弟弟送给你礼物，应该说什么啊。”
男生片刻后淡淡开口：“谢谢。”
“不客气。”林承笑起来，眼睛亮亮的。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林承被闹钟吵醒，身边的位置空了。
他起床晃进卫生间洗漱，因为在这边睡得次数有点多，在这边备了一套洗漱用品。
林承把毛巾挂好，晃出卧室，餐厅的桌子上摆好了早餐。
顾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西米露：“先吃饭。”
除了睡觉前看书，早上无论多早都能起来也是他很佩服的。
顾鸣似乎不困，总能比他早起半个小时。
林承撑着头慢腾腾吃着面。
今天周三，老师会在校门口抓迟早的，林承彻底清醒过后，赶紧吃完早饭，和顾鸣前后脚下楼。
家离学校近，他们通常步行去。
走到林荫路时，几个狐朋狗友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衣摆被风吹得往后扬起。
“哎林承，昨天你人呢，我们等你半天没来。”那位问。
林承淡定道：“昨天有事耽误了，没赶上。”
“那行，今天下午记得来啊。”那人说完骑着车飞快跑了，林承恨不得追上车把这人的嘴捂住。他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顾鸣，男生像没听见这些，目光落在前面，神色没有变化。
他松口气，不打算继续提这件事。
顾鸣走在身边没说话，直到快到学校门口，他平静开口：“今天挺忙。”
林承赶紧撇清关系：“我没说说去啊，我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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