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跪在地上的林笃没听到方漾说话,心里愈发慌了。
方漾冷着眼,正要说话,忽然感觉身后来了人,转头一看,是勾衡。
勾衡刚沐浴完,发尾还有些湿,急匆匆赶过来,一把拉住了方漾的手,冲她摇头。
“做什么?”方漾不明所以。
勾衡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方漾转头看了一眼还伏跪在地上的林笃,选择转头跟着勾衡走了。
勾衡拉着她走到后院湖边的凉亭中才松开手。
“怎么了?要告诉我什么?”
勾衡将一张纸递给方漾。
方漾接过来一看,是林笃的奴契。
“双宵葫芦镇陆家?”方漾疑惑,“他是陆家的管家?”
勾衡点头。
方漾记得,陆家小姐同陆家老爷决裂,离家出走后不知所踪了,而陆家也搬离了葫芦镇。
“陆老爷是带着亲眷来了临占吗?林管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勾衡摇摇头,转身去让下人取了纸笔来。
方漾这才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初陆小姐离家出走,陆老爷怒不可遏,差人将整个双宵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人,气得在家病了半个月之久。
病愈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非要找到陆小姐,于是带着阖府上下一同上路,从双宵找到了临占,本想着继续南下,却在临占找到了疑似陆小姐的消息。
其实陆小姐一离开双宵,就来临占投奔了连棠,这三年也一直在跟着连棠秘密做着联络贵女之事。
临占并无人见过陆小姐,陆小姐行事便也不十分谨慎,结果被陆老爷的心腹撞见了,一路顺藤摸瓜,快要找到连棠住处去了。
为了保护连棠与陆小姐的安全,勾衡不得不去探探陆老爷。
不去不知道,去了才发现,陆老爷何止是“性情大变”,简直是变态。
陆老爷租住的院子里,跪满了奴仆,个个都蓬头垢面,穿着染血的衣裳,头顶水盆,扛着寒风罚跪,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冻得通红,林笃就在其列。
勾衡认出来,那是先前在葫芦镇愿意收他散柴的胖管家,自从他将紫苏叶送给胖管家后,两人就再未见过面了。
此时的胖管家已经不胖了,两颊的肉垮得厉害,左眼肿得几乎看不见了,嘴角裂开了,脖子上也全是淤青,勾衡看得直蹙眉。
当时西阚还未传来战胜消息,勾衡潜在暗处替陆小姐断干净了追踪线索,让陆老爷无功而返,收拾行李准备继续南下。
就在陆老爷出发的前一天夜里,勾衡偷偷找到林笃。
彼时他和其他下人被安排在马厩里面睡觉,数九寒天,一群人贴得紧紧的,一床被子都没有,各个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勾衡趁他们都熬不住睡过去了,才上前将林笃扛了出来。
冻昏过去的林笃是在勾衡给他喂了一口热水后才清醒的。
“你、你是谁?”林笃的声音很哑,夜色很浓,他看见勾衡后没认出来,吓得连连后退。
直到勾衡露出了他脖子上的疤,林笃才稍稍冷静下来:“你、你是阿衡?”
他记得勾衡,只是那时的勾衡穿着单薄,在大雪天背着比自己还大一圈的柴火在街上走。
林笃去菜场采买时,看见勾衡敲响了穿衣街头一户人家的门,弯腰驮着柴比划,似乎是在问人家要不要柴火。
他没有闲心思管这些,早早采买好了回府去取暖才是正事,于是他收回目光专心挑菜。
回了陆府,燃着炭的屋子暖和得很,将人眼角眉梢的寒意都驱散了。
林笃才坐下,便听人喊:“林管家!侧门有个卖柴火的哑巴!我看不懂他要做什么!”
林笃琢磨了一下,又戴上帽子出了门,果然在侧门口看见了那个背着柴的少年。
他身上的柴火似乎一点也没少,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弯着腰,仰头同别人说话。
林笃看着少年露在外面冻得通红的手脚,心生恻隐,上前付了银钱,将少年身上的柴全都收了。
少年有一双很漂亮的眸子,得知林笃愿意买他所有柴火的时候,那双眸子尤其亮。
“以后柴火都往我这里送,我不在,你就找他。”林笃指了指守门的下人,道,“快回去吧。”
少年连连鞠躬,林笃看不过去,又给他取了个热乎乎的馒头,硬是塞他手上,关门让他走了。
从那之后,少年每年冬天都会送很多柴火过来,林笃无法想象,一个小小的少年是如何捡到那么多柴火,又折好、劈好背来镇上卖的。
再后来,那少年忽然就不来了,林笃还托人去问过,说是少年的娘带着他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再见熟悉的伤疤,林笃才隐约从勾衡的脸上找到几分他从前的影子。
“是你......”
勾衡见他认出自己,不由松了口气,取出自己特意带的纸笔,开始写字。
林笃从记事起就在陆府干活儿,他和他娘都是奴籍,听说是亲戚犯了事,被牵连了。
后来娘走了,他也慢慢长大,彼时陆老爷尚算仁慈,不仅继续留他干活儿,没让他吃过什么苦,甚至还让他蹭陆小姐夫子的课,学会了识字。
勾衡将自己来的目的写了下来给林笃看。
“你、你要从老爷手里买走我?”林笃不可置信。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从陆老爷手上买走他,他在陆府当了几十年的下人,从未想过离开陆府,即便现在陆府没了,陆老爷也暴虐成性......
可是勾衡的出现让他看见了另一种可能。
离开陆府......不用再伺候陆老爷......
林笃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那光也点燃了勾衡的眼睛。
得了林笃的点头,翌日勾衡就开始着手操办这事。
在陆小姐离家后,陆老爷似乎有些疯癫了,行事也不如从前稳妥,勾衡略施小计,就引得陆老爷散尽家财,不得不变卖奴仆,这才顺利将林笃买了回来。
“难怪他那样敏感......”方漾嘟囔了一声,想来是先前在陆老爷身边,没少挨过无名打,所以自己靠近,他才会吓一跳。
其实方漾早就知晓,将军府中的下人都是勾衡一手操办的,这次试探林笃并非是不相信勾衡,而是觉得林笃对勾衡有些太过关注,怕他对勾衡不利,这才出手试探。
倒是没想到牵扯出这么一桩旧事来。
“好了,你让林管家安心在将军府干活吧,我不插手下人的事。”确认了林笃不会对勾衡有威胁,她便也不想为这些事费心了。
勾衡看着她,眼神带笑,看得她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少这么看着我。”
勾衡心下一动,弯腰凑过去,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他凑得很近,睫毛很长、眸子很清澈,里面盛着自己的倒影......方漾有一瞬的晃神,反应过来后微微仰头,同他拉开距离。
“没有为什么,总之少这么看着我。”她绷着脸,说完就离开了。
勾衡没有追上来,方漾奇怪地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感觉离开勾衡后,呼吸顺畅多了,为什么呢?方才那里分明也不闷啊......
她一边疑惑一边往外走,正巧碰上迎面过来的林笃。
“夫、夫人,后院忽然飞进来一只信鸽......”他将手中的灰色鸽子举起来。
方漾上前将鸽子腿上的信筒给取了下来,挥手让林笃带鸽子下去。
林笃正要转身,又被方漾叫住。
她的脸色很严肃,声音也有点冷:“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林笃忙点头:“知道、知道的......”
“下去吧。”方漾捏着信筒回了房间。
信纸是临占最常见的纸,她微微蹙眉——临占的人?临占有什么人需要送密信给她?而且还敢直接送到将军府来......
她垂眸看着信纸上的内容,才看第一个字,她就认出了是谁,原因无他——这字狗爬一样,也太丑了!
是王雨顺的字迹。
王雨顺在信中说,方勤时已经在暗中集结兵力,似乎是打算趁方漾手中没有兵权,一举除掉她。
方漾看完,随手将信纸放在烛芯上烧了,脸上神色未变。
事关性命,倒不是不重要,只是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便不那么惊讶。
入住将军府的第一日,就收到密信说有人想要自己的命,方漾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临近中午,天气炎热,她在外头站了会儿就觉得有些燥,于是不再想这些,抬步向膳厅走。
“夫人。”
“夫人。”
途遇的下人们都向方漾问好,方漾还有些不习惯被叫“夫人”,但又不好一个个纠正,于是只点头应下。
进了膳厅,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阿衡?”
勾衡站在桌边,冲方漾笑。
方漾走近一看,桌上有她最爱的手撕鸡!
“你做的?”在自家府上,她也懒得讲规矩,坐下就拾筷子夹了鸡丝往嘴里塞。
才入口,她就知道,这手撕鸡是李晃亲自教勾衡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坐啊,一起吃。”方漾一边吃,一边让勾衡坐下。
桌边候着的下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向自家老爷和夫人。
下人普遍年纪小,都是没有在别个府上伺候过人的,并不晓得老爷与夫人该如何相处。
但他们犹记得,老爷和夫人住进将军府前,李府的李管家曾来给大家讲过规矩。
李管家讲的规矩很多,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听老爷和夫人的安排”,别个府上的规矩是别个府上的,将军府的规矩是老爷和夫人定的。
那夫人先动筷子,也不算“不合规矩”吧?
下人们心中默默嘀咕着——毕竟老爷看起来也挺乐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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