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刚过,玄三院里那团最浓的绿意就没了。
谢寒喻似乎比霍桐还要忙些,一头扎进医院里,又是三天两头宿在外头。
不过谢寒喻确实是在忙正事,忙攸关公输蒙性命的事。
那天白衣师兄来玄三院看望公输蒙,感知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他的直觉一向敏锐,怀疑公输蒙是被魔气侵体,还是大阵中心最纯粹最危险的魔气。
寻常魔气侵体都能让医院众人严阵以待,哪怕竭尽全力也未必能将魔气尽数诱出,魔气残留终究是影响人寿。
也正因如此,那位与公输蒙同住的师兄才会在眼睛受伤后苦笑着说自己是在等死。
谢寒喻听了钟白衣的推测登时心如死灰,是他孤陋寡闻,没能尽早察觉……
见谢寒喻脸色不好,钟白衣反倒更诧异:“你并不知情?我曾听人说医院有道能驱散魔气的符箓,倘若你没听过,许是它年久佚失了,又许是制作艰难被人放弃,但总归是个路子。不过这方面我是外行,能不能行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谢寒喻如蒙大赦,血色一点点恢复,连连道:“是,师兄说得对,总归是个方法,我得试一试才行。”
这一试就试到现在。
那道符箓他翻遍整座山总是找到了,不过是从藏书阁**里找到的。
它并未佚失且被封存,下面还有条批语:成则双生,败则双死;但迄今为止,少有双生。
此间种种,清楚地昭示其危险程度,可救人之法近在眼前,让谢寒喻重新束之高阁,要他怎么甘心?
好在这些天他焚膏继昼,总算从复杂的制符步骤中窥见一丝希望,还成功将一道符分成子母两道符。只是调整后的符箓效果如何,总得试试才知道。
“我可以试试。”沈自心向谢寒喻摊开手,低垂着头,蒙在眼上的布帛似乎被冬日浸透,愈显萧寒。
“沈师兄……”谢寒喻捏着符纸,心情复杂。
眼下确实没有比沈自心更好的人选,可这张符毕竟是禁符,他偷偷复现就罢了,倘若效果并不显著还平白搭上沈师兄的性命……
沈自心坦然笑笑:“我被魔气折磨多日,这条命始终是要死的,何妨一试?更何况——冒着天大风险的人,又不是我。”
这话倒是不假,用此符时一招不慎,便是医人与被医之人同遭反噬。也就是说,如果失败了,谢寒喻还得给沈自心陪葬,他都不怕,沈自心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沈自心依旧伸着手,但是半晌没听见谢寒喻的回应,忍不住激将道:“你难不成是没底气?我从前可听不少人夸你是天纵之才,天纵之才就是这般畏手畏脚?”
谢寒喻将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放在桌边,解释说:“我只是去写了张陈情状。”
“哈哈哈哈。”沈自心闻言放声大笑:“你莫不是怕旁人见着我俩双死,误以为咱俩是殉情了?”
谢寒喻哭笑不得:“沈师兄慎言。”
不过多亏沈自心这番胡言乱语,谢寒喻悬着的心也稍稍松下来,将子符递过去,语气认真:“待会等我念诀,你便将借子符之力将魔气往母符上逼,我趁机将其困住。”
沈自心握紧了手中的符纸,抓住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好。”
谢寒喻定了定心神,念起口诀。
沈自心紧随其后,他目不可视,但催动符箓时,眼前忽而燃起一道火光,恍若指引,便依谢寒喻的交代行事。
以往缠绕在经脉中顽固如磐石的魔气终于松动,缓缓往火光处去。
谢寒喻夹在指中的符箓正随着魔气探出而一寸寸**,他强忍着灼烧的痛楚,心中欣喜万分,差一点,还差一点……
口诀一刻不敢停,谢寒喻终于将最后一丝魔气从沈自心身体中抽离出来,母符也几近成灰。
他立刻丢出另一张焚诀将魔气困住,毫不犹豫将其清除。
沈自心指间的子符焚尽,只觉浑身一轻,被魔气折磨的痛苦也随之消失。
“成了,成了!”他又惊又喜,立刻就要上手扯掉蒙在眼睛上的布帛。
一只微凉的手拦住沈自心的动作。
谢寒喻缓言道:“沈师兄,你久不见光,贸然摘下布帛恐要受伤,不急于一时。”
“是是是。”沈自心方才是被狂喜蒙了心智,现下稍稍冷静,便察觉些许异常:“谢师弟,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
谢寒喻不动声色地抹掉唇边血迹,“我是、松了口气。”
随后他替沈自心把了脉,确认无魔气残留后又处理起烧伤。
“是该松一口气。”
沈自心拿完好的手抚了抚胸口,喋喋不休道:“这下你可是立了大功,若是将这道改良后的符上禀书院,今后就算是离开书院,你也能在朝堂上横着走。”
“谢过沈师兄美意,但我可从没想过要横着走。”
谢寒喻替他收了尾,又处理起自己的伤口,语气有些低落:“方才一试,虽然成功,但我发觉此符尚有改进余地,还请沈师兄替我保密,若非拿出万全之策,恐怕我难逃禁闭。”
沈自心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救了我的命,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听他这么说,谢寒喻总算安下心来。
跟沈自心话别后,他将符箓的效用记录在册,将余下的一道子母符夹在其中,心事重重地回了玄三院。
谢寒喻胸口闷痛,一路上都在思量如何才能削弱母符的反噬,一进院门才发觉东房还亮着灯,窗户上映着霍桐挺拔的身影。
随即,另一个更加宽厚的影子站了起来,外间的门也很快被打开。
公输蒙双臂环抱,冷冷开口:“愣着干嘛?霍桐一直在等你。”
谢寒喻回过神来,反手将院门掩上,脚步都欢快了不少。
公输蒙莫名不爽,却在与谢寒喻擦肩而过时,听见他轻笑着说:“飞檐兄在等我,蒙兄又何尝不是呢?”
一句话,就叫公输蒙没了脾气。
他噎了一下,很快反驳道:“谁在等你?只是霍桐燃着灯,晃得我睡不着罢了。”
谢寒喻笑着点头,并不与他争辩,因为他清楚,公输蒙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飞檐兄,找我可是有事?”谢寒喻进了东房,在霍桐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公输蒙高大的身影拢下来,谢寒喻缩了缩脖子,面前多了一碗半坨的面。
“这是——”谢寒喻不解地环顾四周,后仰着头看公输蒙:“何意?”
那光洁的脑门亮在眼前,简直让公输蒙想要狠狠弹一下,质问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我的生辰?”
谢寒喻惊讶地挠挠头,随后算了算日子,恍然大悟道:“确实是我的生辰,若非你们提醒,我压根想不起来。”
他鲜少有这样呆愣愣的表情,霍桐看得忍俊不禁:“你倒是不着急,眼瞧着生辰就要过去。冠礼呢,不要了?”
“当然要。”
谢寒喻赶紧往嘴里扒了两口面条,然后坐在霍桐身边,拿了梳子与镜子递给他:“请飞檐兄为我束发。我盼这天盼了好久。”
霍桐笑吟吟地接过,拿出自己的贺礼——一顶玉冠。
而后轻轻扶正谢寒喻的脑袋,替他披散了头发,正襟危坐地梳起来,边梳边讲祝词。
“今日加冠,贺尔成人。唯愿平生快哉,岁岁喜乐安宁。”
不多时,一个与霍桐头上相差无二的发髻就束成了,玉冠往上一戴,谢寒喻活像个京城里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哥,他朝公输蒙眨眨眼睛,问:“如何?”
公输蒙呼吸一滞,连忙别过头:“不如何。”
霍桐哼笑,拍了拍谢寒喻的肩:“别理他,他就爱跟人反着来。至于你的字,我打算取做‘长喜’,往后岁岁长喜,可好?”
“长喜,谢长喜。”谢寒喻念叨两声,心道极好。
人生在世,烦心事甚多,若是有人能岁岁长喜,一定活得逍遥又自在。
清楚这是霍桐的祝愿,谢寒喻心中熨帖,朝着霍桐恭敬一拜,“多谢飞檐兄,我很喜欢这个字。”
霍桐拉起他:“长喜不必多礼。”
“我看还不如谢阿猫谢阿狗有意思。”公输蒙小声嘟囔,欲盖弥彰地偏过头,挠挠脸颊。
霍桐虚虚瞥他一眼,正要教训他两句,腰间琉璃珠蓦然示警,三人对视一眼,都清楚今夜是个不眠夜。
谢寒喻去西房里取了剑,拿了一把符纸,进阵法的时候身上的书包都没来得及解下来。
此刻阵中猩红血光混着浓重黑雾,伸手不见五指,形势严峻,与从前那次有过之无不及。
公输蒙面色严肃,悄悄给霍桐递眼神:新阵法如何了?
霍桐神情同样严肃,垂下眼,缓缓摇头。
见他摇头,公输蒙一时不知道该提心吊胆还是松一口气,毕竟真到了那时候,他能不能活下来还尚未有定论。
霍桐仰头卜算,对公输蒙道:“兵分两路。阿蒙,你往西去,我与长喜到北边。”
公输蒙被“长喜”这个新名字刺到,点了下头,径直往西走了。
反而是谢寒喻脚步一怔,诧异地看向霍桐:“飞檐兄,西边的天象尤其怪异,让蒙兄孤身一人……”
霍桐循着公输蒙离开的方向望过去,浓雾已经将他离去的痕迹掩埋。
他敛眸淡淡道:“放心,他应付得来。”
听霍桐这么说,谢寒喻欲言又止,怕是自己没有看穿卦象背后的玄机。
哪怕跟在霍桐身后,他心中始终隐隐不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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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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