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院里是有新舍友加入,但却不如宁远正猜测那般平静。
公输蒙站在院中满脸怒色,他眉眼本就锐利,眉心蹙起来更显阴郁,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像只狩猎中的雄狮,随时预备扑上去将猎物撕碎。
贺瓯一只眼眶青紫,显然是刚挨了一拳,他左手指着公输蒙右手不停掐算,算到最后,说话愈发有底气:“我说错什么了?你就是个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兄克妻,你别碰我!我不想跟你有半点瓜葛!”
公输蒙拳头收紧,双眼几乎涌出火来。
他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是个摆设,妻子什么的更是虚无缥缈,唯一在意的就是给予他一丝温情的兄长霍桐,哪怕他嘴上不认,但心里却不许任何人亵渎。
贺瓯说他克兄,算是碰到了万万不能碰的逆鳞。
“你找死!”公输蒙忍无可忍,长臂一探就揪住贺瓯领口,把人拖过来冲着面颊又砸了一拳。
“阿蒙。”
霍桐从屋里走出来,他肩披外衣,手握书卷,神色略带疲惫,问道:“闹够了吗?”
他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也并不严厉,可这区区两句话便能驱使公输蒙卸下拳头。
公输蒙偏头瞥了眼霍桐,咬着后槽牙将贺瓯搡出去,厉声痛喝:“滚,别再让我见到你。”
贺瓯的另一只眼眶也充起血来,双目视物艰难,跌跌撞撞摸索到包袱挎在肩头,指着空气放狠话:“我还不稀罕跟天煞孤星住一块呢。疼,唔……我要找院长!呜呜,我要换宿舍!”
他摸索着挤出人群,与谢寒喻擦肩而过时还在抹眼泪,嘟囔着:“我没算错!我才不要住这里!”
看见贺瓯的惨样,宁远正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庆幸自己今天见好就收,没有惹怒公输蒙,否则那么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可经受不住。
里头没有热闹可看,门口围着的好事者也渐渐散去。
谢寒喻提着食盒就要往里进,宁远正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将人拦下。
他压低了声音提醒:“咱们在外头站一站吧,等他火气散了再说。”
这时候进去保不齐要触霉头,到时候再挨上两拳得不偿失,谢寒喻不明所以,但是依言跟宁远正在外头站了半晌。
再进去的时候,霍桐正与公输蒙在院中对弈,棋盘边燃着一盏油灯,一人执黑一人执白杀得热火朝天。
宁远正跟霍桐点头示意后脚底抹油快步回了房间,关上门,生怕跟公输蒙对上视线。
谢寒喻将食盒挨着棋盘放下,揭开上面的符箓,饭菜还冒着热气:“霍同窗,下午我见你们未在膳堂,便带了些吃食回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霍桐讶然,抬头注视谢寒喻,双眼映着烛光,分外明亮:“还是谢兄心细,我今晚确实还未用膳,有劳了。”
谢寒喻连忙摆手:“霍兄见外了,咱们是同窗,互相照拂也是应当。”
他俩聊得忘我,公输蒙被晾在一边,面露不喜,一双眼珠子来回打量,奇怪这两人才认识几时,怎么就这么熟悉了?
公输蒙摩挲着棋子,反手落定吃了霍桐一子,但霍桐满心都在饭菜上,对此未置一言。
于是公输蒙深吸一口气,拧眉怒视谢寒喻,威胁他适可而止,谢寒喻不解其意,只奇怪地眨了眨眼,弯唇笑问:“同窗,你不饿吗?”
嘶,装糊涂是吧?
公输蒙怒上心头,暗骂霍桐看不穿如此漏洞百出的谄媚,他将手中棋子砸进棋盒,在棋子飞溅中愤然离席,意有所指地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谢寒喻看着他大步离开,向霍桐解释:“我并非有所图。”
“我清楚。”霍桐平和一笑,敲敲脑袋解释道:“只是阿蒙他这里缺根筋,行事横冲直撞,像头笨牛,还请你多担待。”
原来如此。
从前谢寒喻村里头也有个天生恶童,是非不分、油盐不进,别的小孩拿水和泥做饼是嬉闹游戏,他直接撒尿和泥,还把泥饼子贴进自家灶台,端上饭桌,差点就进了他老眼昏花的祖父肚里,他爹气得双眼冒火,把他吊在家门口的老树上狠狠抽了一顿,结果当晚他就脱下裤子,把鼾声如雷的爹从睡梦中给浇醒,此后循环不休,整个村子都闹得鸡飞狗跳,也就谢寒喻还能同他说上两句话。
这么一看,公输蒙只是心直口快,行事冲动了些,比之只会祸害人的要强上不少。
谢寒喻蹲下身将棋子捡起来,满脸正气,拍拍胸脯宽容道:“君子有容乃大,霍兄放心,我是决计不会同他计较的。”
霍桐亦是拱手:“谢兄豁达。”
倘若公输蒙晓得谢寒喻把霍桐的玩笑话当了真,只怕是要勃然大怒。
待谢寒喻收拾完回到西房,最后一位舍友也露了脸。
他没穿院服,衣着华美,很有一股金贵气,此刻正抱着胳膊站在床边对着六七口大箱子犯愁,显然是没料到容身的房间要与人平分,眉宇之间尽是憋屈。
谢寒喻见他无从下手,很热心地凑上前,问道:“同窗,需要帮忙吗?”
岂料这人斜着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嘴角轻蔑地勾起来,阴冷冷地说:“我需要你离我远点,乡巴佬。”
谢寒喻呼吸一滞,欲言又止。
虽然这种羞辱曾经也不是没遇见过,但是就如此**裸地从同窗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大家伙好歹还读过同一册圣贤书……
单凭样貌身份论人品,这比被公输蒙无差别冷遇还要使人郁闷。
“寒喻!”
宁远正没听见方才那道低声咒骂,坐在床边,朝他招手求救:“你来的正好,帮我想想法子,这几条院服裤子都不合身,但明天的拜师礼就得穿……”
谢寒喻眨了两下眼,将情绪全都压下,如常一般走过去,接过裤子查看:“哪里不合身?我可以帮你改一改。”
宁远正惊喜感激道:“有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东房。
霍桐提着那份未动的食盒进来,公输蒙正全神贯注擦着一柄铁剑,未曾分霍桐一个眼神。
气性真大。
霍桐暗暗想着,撕开符箓将饭菜推到公输蒙眼前,香气一蒸,终于得他幽幽一眼。
“这个时间擦剑,晚上打算杀谁?我吗?”
公输蒙收剑回鞘,冷冷道:“是。”
霍桐哼笑一声,神色淡然,坐下细问道:“怨我带你去见祭酒,还是怨我不识路带你兜圈子没吃上饭?”
“我还怨你见了活人也端着架子,不肯开金口去问问路。”公输蒙抽出根银针在各道菜里熟练猛戳,验过后才放心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这口黑锅霍桐可不背:“若不是你凶神恶煞地把人吓走,至少还有活物能张口为我指路。”
公输蒙说不过霍桐,一味埋头往嘴里扒饭,霍桐便也不再调侃,只拿起卷书秉烛细读。
待到两间屋子都吹灭了烛火,公输蒙抱着剑昏昏欲睡之际,耳畔传来一声喟叹:“阿蒙,你别怨我。”
这话语虽然突兀,但二人都清楚此怨并非今日之怨,他对霍桐,怨恨之中还掺着些割舍不下的东西。那东西只要是真心的,就能盖住恨,让他心甘情愿追随。
公输蒙并未应声,抱着怀中剑翻了个身。
夜风徐徐,吹得竹叶簌簌响,寂静中隐约传来几声虫鸣,片刻后又归于寂静,文山书院好似一方净土,平和安宁,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谢寒喻难得睡在这么宽敞又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抱着褥子激动得睡不着。
室内昏暗,从前后两扇窗户透进来的天光也被树影遮了大半,谢寒喻一宿没怎么睡,穿好衣服出门洗漱,想清醒些,不要像这般颓废地去见夫子们。
下床刚走了没两步,谢寒喻被横亘在两张床之间的一只大箱子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哎呦”一声痛呼后,谢寒喻借力勉强坐起来,他似乎闪着腰了。
床上的沈源也是一夜没睡好,他嫌这床太硬,硌得身上疼。
沈源被这动静吵醒,没什么好气地坐起身,瞧见谢寒喻一只手按在他箱子上,大叫一声,像是逮到天大的把柄,扯过手边的荞麦枕头就摔了出去,毫不留情地骂道。
“好哇,这才第一天你就忍不住搞小动作,果然是乡巴佬,没见过爷的好东西是吧!还不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那荞麦枕头里填的是实打实的荞麦种,砸一下可不轻,谢寒喻躲闪不及,迎面挨了这下,鼻子一麻,瞬间就是一股腥甜涌上来。
谢寒喻伸手一摸,手心手背都是血。
他堵住鼻子,不可置信地望向沈源,可沈源看见他的惨样,非但没有半分愧疚,还倚在床头畅快大笑:“看我做什么?是你自己不中用,碰一下就流血了。”
谢寒喻站起身,崭新院服的袖口已经被鼻血染红,他顾不上跟沈源纠缠,推开房门跑出去,去院子里拎了桶清水。
他舀起两捧水泼在自己脸上,随便搓了两把,随后拼命搓洗起弄脏的袖口。
相较起自己的鼻子,他更在意这身院服被弄脏。
好在血刚染上去没多久,搓了几下就没什么痕迹了。
谢寒喻两只手艰难地将袖口拧干,衣服被自己扯得变形,发丝上还挂着水珠,整个人略显狼狈。
狼狈得谢寒喻自己都想笑,这是他进书院的第一个早晨,谁承想弄成这模样,幸好天色尚早,没人看见他的样子。
正这样想着,一只白净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手掌上静静躺着一块帕子。
“再擦擦吧,可以换身衣服去拜师礼,不着急。”
霍桐肩上披着外衣,顺黑的长发未束垂落肩头,许是未睡醒,模样看着比昨日清冷疏离些,但神情中还是能窥见些关心。
谢寒喻一时情急忘了还有多的院服可换,略有些窘迫,接过霍桐递来的帕子,低声呢喃了句:“多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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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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