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出来那天,校园里迎面走来走去的高三生都带着点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人面色轻松,有人神情黯然,而林黎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张被反复翻阅得起皱的成绩名单——
联考第三,校内年级第一。
旁边那个名字熟悉得不能更熟——谢知贺。
并列。
林黎的嘴角轻轻弯了弯,笑意并不张扬,却透出一股稳稳的满足。
“你比上次多了七分。”耳边传来少年淡淡的声音,谢知贺站在她身边,低头看了眼名单,又看了看她,眼里似藏着一点没说出口的欣赏。
林黎挑眉:“你也不差。”
“我们是并列,差不了。”
不远处,江语星从教学楼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冲他们挥手,一脸兴奋:“我进一百五十啦!一百四十九!是不是得请我吃饭庆祝?”
林黎笑着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你请我们才对。”
江语星哼哼唧唧:“你俩都榜上有名,我就是个小透明努力生好吧——”
“全班都在进步。”谢知贺一句话,把她的打趣堵了回去。
就在这时,班主任李敬从走廊那头快步走来,一手捏着成绩分析单,一手背在身后,难得嘴角带着点笑。
“咳,”李敬清了清嗓子,在他们面前站定,“我们班这次年级前十进了三个,前五十进了八个,全班平均分比上次整整高了九分,听说连年级组长都开始研究我们教学模式了。”
他顿了顿,看着他们几个,尤其多看了林黎和谢知贺一眼:“老师们决定了,周五晚自习后,全班一起——请!喝!奶!茶!”
江语星兴奋地蹦跳起来,林黎笑弯了眼,谢知贺嘴角也悄悄扬了一下。
这一刻,秋阳洒在教学楼灰白的墙面上,像一道落在每个高三生肩上的光。
他们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苦撑和静默努力中,握住了那束属于自己的小确幸。
*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周末,阳光难得温柔,街道边的银杏叶落了一地。
林黎、江语星和谢知贺一同步出校门,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他们挑了家评价很高的湘菜馆,店面不大,但菜色香辣诱人,尤其是那道剁椒鱼头,一度被江语星吹成了“期中之后第一顿精神食粮”。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有点吵闹。
他们刚点完菜,隔壁桌一家三口就开始了表演模式。
“小宝不吃辣,小宝要炸鸡腿!你不给我我就把桌子掀了!!”
熊孩子嗓门尖锐刺耳,扯着嗓子嚎着,餐具被他推得咣咣响。
他妈妈在一边急急地哄着:“好啦好啦,宝贝你别闹,妈妈去给你点炸鸡腿啊——”
孩子的父亲,低着头坐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抬一下,只顾着滑着手机,仿佛这整个世界崩塌了都与他无关。
江语星皱着眉,一筷子青椒撇到一边,翻了个白眼:“我真是服了,什么家庭出什么孩子。熊孩子这么吵也能忍?我们排了四十分钟队就吃这个?”
林黎也放下筷子,眉头微皱。
她一向不太能忍那种持续性的尖叫和混乱,小孩子的吵闹,在她耳里就是一场噪音攻击。
谢知贺倒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走向服务台。
隔了一会儿,服务员过来,轻声和那一家三□□流,尝试让他们稍微注意一下音量。
没想到,熊孩子的妈妈直接炸了:“你什么意思?小孩子不就是活泼一点吗?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我们吃顿饭还得你管?”
她的嗓音比孩子更尖锐,还刻意放大音量,仿佛要和整个餐厅对着吼。
服务员连声道歉,退了下去,神色尴尬又委屈。
“哼,没素质的妈教出没素质的崽。”江语星气得砸了口水杯,语气低得快冒火,“别说小孩子天性活泼这一套,动不动就拿孩子当挡箭牌,是她自己情绪不成熟还带孩子出来拉仇恨。”
江语星骂完那句,气还没消,眼角余光瞥见那边那个坐着刷手机的男人,火气更盛。
江语星冷笑一声,转头对林黎和谢知贺说:“你们看,那男的,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坐在那儿跟背景板似的,孩子在店里撒疯砸东西,他倒好,眼珠子恨不得贴进手机里,活脱脱一个隐身老父亲。”
她手一挥,语气愈发凌厉:“孩子熊也就算了,最气人的是家长一个比一个更离谱。这种当爹的不吭声,当妈的先爆炸,再怪世界对他们不宽容,合着别人就该给他们家当情绪垃圾桶?”
林黎神色也冷了下来,刚想附和,却在那女人起身去点单、转过身的一瞬,猛地怔住了。
她认得那张脸。
那高傲的下巴,居高临下神色的眉眼,她太熟悉了。
那是许梓晗的母亲。
一瞬间,林黎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睫,神色疏冷地夹了块蘑菇送进口中,嘴唇微抿,把那一瞬间涌上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
旁边那桌的熊孩子已经安静下来,腮帮子鼓着,啃着刚端上来的炸鸡腿,吃得一脸油光。
可他妈却没消停,拨通电话后便开始喋喋不休,声音又高又尖。
“你还好意思哭?你这次考成那什么鬼样子,还敢冲我发脾气?上次被带进派出所我都没追究了,你现在倒怪你弟弟撕了你的笔记?哟,他才几岁啊,他懂什么?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们现在在外面吃饭,刚参加完你弟的家长会。你自己泡泡面吃得了,少给我发消息。”
餐馆人来人往,热闹喧嚷,但她那副咄咄逼人的腔调穿透所有背景音,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切割着耳膜。
林黎咬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神色明显低沉了几分。
江语星听得面色一寸寸冷下来,咽下一口米饭,冷笑一声:“谁要是做了她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考试考砸就一通否定,笔记本被毁还不许生气,PUA得离谱,还重男轻女到这个地步。小儿子啃鸡腿,他们仨吃得有滋有味,女儿在家吃泡面?啧,真是亲妈啊。”
林黎没说话,只是将筷子轻轻放下。她缓缓地看向江语星,声音低而沉:“电话那头……是许梓晗。”
江语星的神色一下子凝住,脸上的嘲讽还来不及褪下,却慢慢变成了一种错愕。
“……你说什么?”
林黎垂下眼睫,重复了一遍:“是许梓晗她妈,我见过。”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语星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然后不自然地别过脸:“……怪不得她有时候那么拧巴,动不动就发脾气。原来家里是这种环境。”
林黎没回应。
她眼神落在窗外,街角风吹银杏落叶,一片片飘落,就像被丢弃的纸页,毫无重量地旋转着坠入地面。
她突然不太能吃下去了。
谢知贺偏过头看状态不对的林黎,眉眼轻蹙:“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林黎抬眸,对上他沉静清亮的眼神,努力勾了勾嘴角:“没事,可能有点腻了,不太想吃。”
她本想转移话题,却被谢知贺看得有些无处藏身。
谢知贺不动声色地将她面前那碗酸汤肥牛稍稍推远,夹了一筷子清炒菜心放她碗里:“那你少吃点油腻的。”
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不多言不废话,直接行动。
林黎低头,看着碗中绿油油的菜心,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
她忽然觉得,刚才那份无名的沉重,像被悄无声息地分担了一点点。
谢知贺似乎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拿起水杯给她倒水,又顺手将旁边江语星没动的菜递过来:“这个你吃吗?”
林黎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江语星也觉察到她状态不太对,悻悻收回刚刚的激烈情绪,不再吐槽,默默往林黎碗里夹了两块藕片:“你别多想,就她妈那样的人,最不值得把心情浪费在她身上。”
林黎轻轻“嗯”了一声。
谢知贺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林黎身上,像在悄悄衡量她眼底的情绪起伏。
他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像一块无声的礁石。
林黎低着头,轻声问了句:“你们说……为什么有些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她的声音不大,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点点沙哑和迟疑。
江语星一愣,随即冷哼一声,把筷子拍在盘子边:“因为他们不配当父母。”
她语气有些冲,却不是在指责林黎,而是带着怒其不争的愤愤:“爱是本能,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本能。有些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去爱别人,孩子不过是他们的人生附属品,失控时的情绪垃圾桶,或是拿来炫耀和比较的工具。”
她咬着牙说完,眼底泛着一层亮光。
林黎听着,没说话,仿佛在思索。
谢知贺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低头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才轻声开口:“有些人……不是不爱,是他们的‘爱’很有限,只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是所有父母都懂得如何去爱,有时候他们以为控制、打压、不择手段地栽培,就是爱。”
他顿了顿,看向林黎的眼神里带着一点谨慎:“但也确实有一些人,不爱,是因为他们从没把孩子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对待。”
“在他们眼里,孩子是‘应该听话的’,是‘用来弥补他们人生缺口的’。一旦孩子不符合期待,他们就会觉得失望、羞耻,甚至厌恶。”
林黎轻轻吸了口气,慢慢点头。
江语星一脸不忿地说:“要我说,我要投胎成她女儿,迟早跟她拼命。”
林黎笑了笑,脸上多了几分轻松。
她看着杯中茶汤慢慢晃动,像是心底积压的某些情绪,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放。
林黎忽然想起了林百川和秋玉澜。
她觉得自己其实是幸运的。
小时候,她也会犯错、会考砸,也会因为生理期的情绪爆发而对父母发脾气,可林百川从不会第一时间指责她,只是皱着眉递给她一杯温水,说:“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陪你。”
秋玉澜虽然脾气爆,但是刀子嘴豆腐心,总会在林黎考不好时替她找借口,拍拍她的头说:“这一两次没关系,反正你不是那种容易服输的小孩。”
她的笔记本如果被谁弄坏了,秋玉澜一定是第一个冲上前质问那人有没有道歉;林百川更是会去书店给她重新挑一套比原来更好的笔记,悄悄放进她书包里,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林黎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完美的小孩,但他们从未让她因此感到不被爱。
林黎没说话,只是抿了一口汤。
窗外天色正好,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她拥有的那些平凡温暖,就是她在别人的冷漠里,格外敏感的原因。
也是她成长为现在的林黎的原因。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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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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