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晨雾裹着秋凉漫进百草阁后院的药圃，走进去脚底钻凉。
喻心顶着眼下的黑青，身披素色夹棉长衫，手里拎着竹编药篮，蹲在畦边仔细择取新鲜药材。
身为药房总管，每到季节交替时节，颇为繁忙 ，还有谁在这个点起来？还有谁！
李听莹：勿cue，跪着呢。
喻心指尖轻捻，挑出带露的紫苏叶、肥嫩的生姜块、叶片完整的金银花，动作慢却极稳。
“前日说要熬解毒汤，这秋露打的药材最是干净，药性也足。”他对着身后侍立的学徒叮嘱，声音带着刚醒的轻哑，“把枯萎的紫苏尖都掐了，别再混进篮里。”
辰时一刻（早上7:15）
回到百草阁前堂，案上已摆好十余味干药材。喻心坐在梨木桌后，面前铺着泛黄的药书，手边放着铜制小秤。
他对照着自己写的解毒汤方子，先称出防风三钱、甘草二钱，又取过晒干的紫苏梗，手指一捻便知干湿，随口对学徒道：“这紫苏梗晒得正好，每剂加一钱，比方子上多些，秋日风寒最怕入里。”
配药时他不紧不慢，偶尔抬头看一眼药架上的药材标签，发现草包学徒把“薄荷”错摆进“荆芥”的格子，便起身亲自归位，抿唇。
忍住，忍，这是那位塞进来的。
半年前，二太太亲自带着自己的远房表侄女来到百草阁。
‘喻主管，这孩子刚到院里，性子稳当，正好你这儿人手紧，让她跟着你学学，也能帮你打打下手。’
轻飘飘几句话塞进来个外人，这丫头起初还好，越到后面性子越懒散，做事缓慢，总是出错，背后里还悄悄嚼嘴，嫌他事多，让喻心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反正再过几天就不知道又去哪了，他就这样期盼着，期盼了一年多。
喻心对余婉摇头：“秋日药材最忌混放，薄荷性凉，荆芥性温，错一味便差了药效，下次仔细些。”
余婉的脸通红点点头，似乎真的知错了，喻心见她听进去了，到也没往心里去，觉得这丫头知错能改就行。
巳时二刻（上午9:30）
仁心斋的煎药房里，四口大砂锅正张着大嘴冒着热气，药香混着水汽飘满屋子，人一进去顿时感觉身上水沉沉的。
喻心站在灶台边，弯腰掀开其中一口砂锅的木盖，用长柄药勺轻轻搅动汤药，看汤色浓淡适中，才直起身对煎药的余婉说：“火候再减些，文火慢煎，让药性慢慢熬出来，急了便成了‘燥汤’，反而伤脾。”
职场即学场，喻心特别希望她学会了就赶紧走吧！
他又绕着灶台转了一圈，指尖碰了碰砂锅外壁，烫得他背过左手，接着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擦了擦额角的滚落的汗珠——嘴角抽搐，对着蹲在那里动作笨拙减柴的余婉，道：“我来罢”。
午时（中午12:00）
午时一到，沈家各院的仆妇陆续来仁心斋领解毒汤。
喻心坐在堂中椅上，看着余婉将汤药分装进粗瓷碗，小身板端着瓷碗走得慢慢悠悠，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接过碗递到年老的仆妇手里，温声道：“张妈妈，这汤趁热喝，喝完别吹冷风，免得白熬了。”
未时三刻（下午1:45）
回到百草阁，喻心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翻看着近期的药材出入册。
他提笔在“当归”“黄芪”的页脚画了圈——秋日进补需用这两味药，库存已不多。又在清单上添了“紫苏”“生姜”，备注“多采新鲜的，留一半晾晒干存用”。
写着写着，窗外飘来一阵极淡的甜涩香，他抬头望了眼院中的桂花树，不知道谁在下面摇着桂花树，桂花树摇曳着，洋洋洒洒落下一片淡黄-色，但桂花香只有薄薄得一片。
喻心走过去往下看，一眼就看见昨夜见过的某个人，正带着一个圆脸丫鬟，仰头抱着桂花树晃动，袖子落下露出双臂，满头满脸都是淡黄-色的小花。
院中的桂树被摇得簌簌作响，金黄花瓣像碎金般落在李听莹发间肩头，灵芝蹲在地上，用帕子小心翼翼兜接花瓣，圆脸上满是欢喜。
“今儿才八月初，若不是天冷，这银桂还没那么早开呢。”
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听莹手一抖，猛地收了爪子，转头时鬓角的桂花还簌簌往下掉。喻心站在廊下，素色长衫沾着淡淡的药香，眼下的青黑还没褪-去，显然是忙了一早。
李听莹索性也不藏着，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拍了拍手上的花瓣走近行礼：“见过喻主管，刚刚来得时候看花，想着摇下来做点香包、酿点蜜，没料到这花刚开呢，倒是我心急了些。”
她还想再做些桂花糕送去老太太和二夫人那里，刷刷脸。
她说着，余光瞥见灵芝还在专心捡桂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里包着一些东西。
“对了喻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听莹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
喻心没有说话，示意李听莹跟上，两人走到了一旁的歇脚的亭子。
两人坐下，李听莹的屁-股一挨着凳子，精神立马萎靡，忧桑地开口：“实不相瞒，妾身刚来沈院时，也常常被关于大少爷和东厢房的流言困扰于心，但妾身本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但是不知为何，最近经常感觉头晕、幻听，醒来身子时常不舒爽。”她说得都是真的，一度以为自己哪里被下药了。
“便不得不怀疑。”她的脸色惶恐又忐忑，“是否用的与吃食出了差错……”
喻心眸光闪烁，推笑道：“四姨娘这话可不要乱说，说出去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要从中作文章。”
面对女主的时候你咋不这么说？
李听莹赶紧借机表示：“您误会了，妾身这次来实在是想讨个心安，若是喻主管不便，莫怪妾身打扰。”
喻心没什么表情，弹飞从李听莹头上掉落的桂花说：“不打扰，四姨娘身为大少爷的妾室，喻心又同大少爷一块长大，自然是要多多照料着的。”
刚迈出脚的李听莹：……
那你刚才放什么屁？
李听莹立马满脸堆笑，顺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包，递到喻心面前，“吃的用的戴的都在，麻烦喻主管多多仔细哈。”
喻心：“……”等下给她开点多疑症的药吧？
喻心接过锦包，打开便闻到一股清雅的熏香余味，底下还压着一个青玉罐子和一些手帕、香囊、白玉簪子等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其他东西没有问题，只是。
他打开罐子，指尖捻起一点糊糊一样的东西，凑近鼻尖轻嗅，又仔细翻看了熏香的残末，眉头微蹙：“其它没问题，这熏香也是安神的沉香与檀香混合，药性温和，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这……”
怎么跟呕吐物似的？
他顿了顿，抬眼蹙眉看向李听莹：“这……糊糊本是补气养神滋补的，只是里面多了一味‘夜交藤’，是会克制其它药材的药性，若长期过量服用，不达滋养，反而伤身。”
李听莹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呢-喃道：“这样啊……”
丫的，这是她没来之前，沈闻竹每日的流食，照这样说，每天的膳食和药搭配食用，不仅白吃，还伤身。
不知道是沈闻修还是二太太的主意。
“你哪来的？”喻心抬眼盯着她。
“......”她能说吗？喻心的立场是什么样的？
还是不说了吧，反正沈闻竹之后不必吃这些了。
“这是妾身每晚用的补气的...没想到，叫谁调换了去...”李听莹想了半天，想出这个蹩脚理由，说得时候脸色青白。
喻心：“......”
喻心不着痕迹地留下青玉罐子，没还给李听莹，李听莹当没看见，两人各怀鬼胎。
喻心他一定识破了她的谎话，态度暧昧不明，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这个糊糊就别给他再用了。”
喻心突然出声，听得李听莹一愣，讪笑着点头，随即就明白喻心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道了谢，悄悄地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喻心，转头喊了声：“灵芝，把帕子收一收，别捡了，我们该回去了。”
灵芝连忙应着，手脚麻利地包好桂花，小跑着过来，全程没敢多插一句话，只是好奇地瞟了眼喻心的脸，又飞快地低下头。
喻心将情况尽收眼底，觉得这第四个是个机敏的，带的丫鬟倒没心眼。
“提醒一句，这熏香虽无害，也别日日燃着，秋日干燥，凡事过犹不及。”
李听莹笑着颔首：“多谢喻主管提点，今日算是解了我的心结。改日我做了桂花糕，一定先给您送些过来，就当谢您今日的帮忙。”
说着，她拉过灵芝，转身往院外走，淡黄的小桂花落在她们身后，像撒了一路细碎的金子，走过的鞋底沾染桂花的尸体和香气。
喻心伸出手，看了眼李听莹塞进来的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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