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起来了。
想来是不久前自己在网上填报的德赛尔那边的留学申请，学生会那边统计名单时，克里斯偶然看到的？
可学生会会长......还亲自过目这种名单吗？
一时间，裴泽没有说话，只是用带着探究和些许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克里斯，无声地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偶然看到的。”只听那人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倒是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裴泽收回目光，再次叉起一块苹果。看见也无所谓，他心里想。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事情，只不过是被克里斯知道还在这个时间点提起，他觉得有些稀奇。
他语气随意地接过话：“噢，那个啊，下学期是打算回去，家里放心些。” 顿了顿，他抬眼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克里斯微微摇头：“只是随口问问。”
裴泽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将目光投向克里斯手中那本已经合上的书。看了几眼认清封面是外文版的《世界地理》后，他再次提出先前的疑惑：“这本书你从国内看到国外，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还把限量款薅来看，”他回想着，语气带着点调侃，“这书可不好找。我舅舅书架上好像也有这本。”
克里斯奇怪地看他一眼：“翻译不同，再读一遍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翻来覆去不就那几个字？”裴泽不以为然，“真这么感兴趣，亲自去那些地方看看不是更好？”
“确实，德赛尔飞任何地方都很方便，”克里斯突然转移了话题，“你去过多少地方？”
裴泽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想了想：“七个？还是八个国家？记不清了。毕竟每个地方都待得比较久。” 他挑眉看向克里斯，“怎么，想炫耀你去得比我多？”
“是比你多。”克里斯平静地承认。
裴泽无语片刻：“......”这人是真的不会聊天。
随后，又听克里斯补充道：“但我不是去玩的。”
经此一说，裴泽反应过来，以克里斯的身份，确实不适合随心所欲地周游列国。不过，出身于那样的家族，享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特权，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束缚。
“真这么遭罪，”裴泽半开玩笑地说，“撂下担子摆烂算了。”
克里斯看了裴泽一眼。裴泽立刻想起对方那力求将一切掌控在手的性格，不由微笑改口：“啊，我随口说的。”
让克里斯撂挑子？不如杀了他更实际。
本以为对话会就此结束，却听见身旁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声音太轻，就像在唇边打了个转，裴泽没看清他的口型，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依稀听见什么打算什么考虑......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克里斯已偏过头看了看他，随即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书本上，用一贯平稳的语调说：“这本书你也有。”
“我当然有这本书，”毕竟是一本畅销全球的热书，裴泽下意识接口，“不过不是这本限量款译文的。”
“我说的就是这本。”克里斯抬眸，视线与他相接，“这是崔教官给的，你也有。在你从医院回帝都之后，他寄给你和我的。”
裴泽刚想反驳，如果是崔正给的自己更不可能有，却听到克里斯后续的补充。他猛地想起十五岁那年回到帝都后，舅舅裴东川确实提过有个包裹，他和克里斯一人一份。当时只因听到克里斯的名字就莫名烦躁，他想也没想就让舅舅直接把包裹处理了。
所以......舅舅书房书架上的那本限量款《世界地理》，原本是属于他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迎上克里斯询问的目光，裴泽感到一丝尴尬。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吧。如今冷静回想，当年那般激动，或许是因为他无法接受有人因他而失去生命，无论直接或间接。这违背了他与家人约定的，作为“乖孩子”的准则。
他微笑着迎向克里斯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揭过：“记性不太好，太久没看忘记了。”
恰在此时，楼道传来脚步声，邱玥和萧和一前一后从二楼下来。本欲再言的裴泽将目光转向楼梯方向，他不再说话，只是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克里斯也随着裴泽的视线看向楼梯口，只一眼他便收回视线，继续翻开了书页。
晚上，裴泽回到寝室，刚登录上沙盘棋的app，一条对战邀请就弹了出来——来自Lykos。裴泽唇角微勾，点了接受。他知道，邱玥会来找他。
毕竟，观棋如观人。
夜晚的寝室只余键盘敲击的轻响，屏幕幽光映着裴泽沉静的脸庞。
两人都没有率先开口，只是沉默地进入棋局。
虚拟棋盘展开，黑白子相继落下，无声，却似能听见兵戈相接。然而不过十余手，裴泽搁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一顿。邱玥今日的棋路，与他记忆中另一个人的风格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这是彻底不打算装了啊。
邱玥与徐阳，真的是熟悉的棋友。
又是一手棋，裴泽有些恍惚，真是太像了，那布局思路，那停顿思考的时间都与他记忆深处的画面高度重合。屏幕的光映在他眼中，微微晃动，仿佛穿透了时空将坐在网络另一端的人，与那个已然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不再揣摩对面那人的目的，只是下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速度，不再急于求胜，也不再刻意试探，而是以一种近乎默契的节奏，回应着对方的每一手。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这种微妙的变化，落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棋局在静默中流淌。
“Lykos获胜。”
最后一子，裴泽退了一手，不多时，败北的界面弹出。
他没有丝毫懊恼，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对方获胜的字样，心底一片空茫的平静，又带着点被填满的怅然。
如果是徐阳面对自己这么一退，一定会怀疑自己的意图不会这么激进，这棋还有得下，只可惜......
少年轻叹一声，即使把邱玥当做徐阳，她也不会是徐阳。
对话框在结果跳出的那一刻亮起，邱玥的消息带着穿透屏幕的冷意：棋局如人。你想怎么玩你的‘狩猎游戏’是你的事，我不会干涉。但是，离陆末一远点。
裴泽看着这行字，眼神缓缓聚焦，之前的恍惚与怀念如潮水般退去，他笑道：“赢了棋，口气果然硬气了。”
Selene：如果我拒绝呢？
Lykos：那你可以做好鱼死网破的结局。
“哼。”裴泽轻笑出声，他倒是不觉邱玥说这话有多严肃，只是想起网络上的少女和现实的反差，觉得颇为有趣。
Selene：明早有空吗？早上我没课，我们见面聊一聊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当然作为交换我也会离陆末一远一些的。
Selene：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
邱玥冷冷地看着裴泽发来的消息，回复：明天十一点，在A座212沙棋室等我。
Selene：明天见。
裴泽满意一笑，棋局上她赢了，但现实的节奏，正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第二天上午，沙棋室内，阳光透过格窗在光洁的木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邱玥推门而入，她表情平静，少了往日低着头的怯懦，此时就像只是来赴一场普通棋约的友人。
突然，她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薄唇微抿，秀气的眉毛立刻蹙了起来。
她的目光越过等在那里的裴泽，直直钉在窗边那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上。陆末一？他为什么会在这？
只见少年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低着头，垂眸凝视着楼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阳光勾勒着他安静的侧影，在他周身镀上一层近乎透明的光晕。即使清晰的开门声和脚步声响起，他也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发着呆。
裴泽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邱玥一瞬的僵硬，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笑着说：“提前了七分钟，看来上课的地方离这不远？”
邱玥没有回答，视线锐利地射向裴泽，眼里写满毫不掩饰的质问与不悦，似在询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裴泽直接无视掉少女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他略一挑眉，视线转向窗边的少年：“我们的邱编剧似乎很疑惑，你说呢？”
陆末一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终于缓缓转过头来。他的视线先是极快地掠过裴泽，随即，定格在面色已然不佳的邱玥脸上。
他的眼神很静，静得让人心慌。
“邱同学，”陆末一平淡的脸上扬起一个笑，那模样和往日的温和并无不同，声音平淡，说的话却像一颗石头抛向湖面，激起阵阵涟漪，“抱歉，今天不请自来了。”
不等邱玥调整好表情回应，他带着歉意和谢意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今天我是来感谢你的。”
“谢谢你那天给我的喷雾。”
“方杰的事情，谢谢你。”
“孙成光的事情，也谢谢你......”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刻尺，丈量着邱玥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更谢谢你，从半年前到现在......都这么‘关心’我。”
“这段时间，承蒙你的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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