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驾崩时，柳常济主持的丧仪仓促潦草，南宫疏作为嫡子仅守孝三日，此事至今仍被世家大族暗中非议。
如今要举行祭祀之议，朝堂争论不休。若单祭先帝，当赴峻阳陵行陵寝祭；若祭历代先祖，就可在洛阳太庙行礼。本朝自高祖开始，四位先帝陵寝分散四方，逐一祭拜实非易事。最终襄王与李俭拍板，在洛阳太庙举行春祠。
南宫疏暗自庆幸。若真要去武帝陵前行“三哭九踊”之礼，就他那个屁股，无论坐车骑马，还是顿足捶胸，都足以让刚结的痂崩裂。
相比之下，春祠确实简单省心许多。
祭日清晨，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宗室百官按品阶列队。南宫疏身着衮冕，手持镇圭，由太常卿引至太庙神座前。
钟磬声起，舞生执羽而舞，在太祝悠长的祝文声中，南宫疏行三跪九叩大礼，将太牢粢盛献于神座，郁鬯酒液缓缓浇入土地。随后太宰、襄王南宫昇和太保李俭依次献酒。
新痂在衮服下隐隐发痒。南宫疏强忍不适，心神不宁地完成饮福酒、食胙肉、焚祝版等仪程。
礼成，他佯作疲惫示意摆驾。行至半途，却低声对身侧的吉宝道：“替朕遮掩，就说……朕需更衣。”
吉宝会意，悄然引开仪仗。南宫疏独自折返，身影没入太庙。
殿内空寂，香火缭绕。确认四下无人，南宫疏从袖袍中取出一方无字灵牌，轻轻置于供奉台最不起眼的角落，藏匿于层层先祖牌位之后。
南宫疏捻起三炷香，点燃，举在额前虔诚默念：“我占了你身子，承了你江山，我会好生看顾你儿子，保他平安，授他权柄。”
话音刚落，殿外忽传来脚步声与人语。南宫疏身形一闪，隐入厚重的朱红帷幔之后。
吱呀一声，太庙木门被推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催促道：“你快点找，要是被人发现孤折回太庙找东西，那就不好了。”
这声音是太子南宫遥。
另一个中年男子尖细声音回复道：“殿下，王富临行前曾嘱咐奴，先帝的密函他会放在太庙神座的桌案下面。”
布帘摩擦声和木桌挪动声相继响起。片刻后，那尖细的声音中透着焦虑，道：“没有，奴找过了，没找到。”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不会的，王富再三叮嘱我就在桌案下面，有个暗槽，就是用来藏密函的。”
“你再去别处也找找。”
“是。”
“你说当初王富是怎么死？”
那尖细声音有些哽咽，一边翻找着道：“那会儿先帝刚刚驾崩，柳常济矫诏，将王富打发去守皇陵。谁知在半路上遇到了劫匪，廷尉府说就是寻常匪盗，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只是下手够狠，没留下活口。”
“若是……若是柳常济派人假扮的匪盗，”南宫遥声音发紧，“密函岂不是在柳常济那里。昭王诛杀柳常济，负责查抄柳府的人也是他。该不会是在昭王手里。你说说，密函中到底写了什么？”
“奴……奴也不甚清楚。据说是南宫家世代相传的秘辛，关乎国本，唯……唯继位之君方可阅知！”
“外头好像有人声。”
门扇轻响，殿中重归寂静。南宫疏从幔帐后走了出来。
王富被人杀了？没有人向他禀报。
先帝通过王富特意为南宫遥留了一份密函，会是什么？先帝透露过，他最属意的继任者其实是南宫遥。那么关乎国本的密函确实有可能跳过南宫疏，想直接传到南宫遥手中。
南宫家的密辛，关乎皇位，会是什么？
晚间宫中设宴，灯火辉煌，丝竹盈耳，各宗室齐聚一堂。
因着之前屁股长痈，再加上祭祀前的斋戒，南宫疏已经戒了荤腥半月有余。如今看见席间金黄油亮的烤全羊，只觉得馋得两眼放光，口水止都止不住。什么襄王昭王，他已全然不想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待例行祝酒完毕，吉宝命宫人将烤羊片肉。银刀起落间，焦香四溢，南宫疏接过玉碟便大快朵颐，将连日清苦尽数补偿。
席间，各宗王兄友弟恭，闲话家常，气氛好不融洽。
食过五味，酒过三巡，宗王们也开始活泛起来。
一位发须花白的老宗王举杯，向南宫疏和余清凤走进几步，道：“老臣久未入京，见陛下清减不少，反倒更显精神矍铄。”他转向余清凤时笑意更深，“皇后娘娘更是风华绝代，如今柳氏既除，正该母仪天下。”
余清凤伏过鬓边金凤钗，含笑道：“瞧雍王您说的，去年才为先帝奔丧返京，怎说得似经年未见？”
“竟已一年了？”雍王感叹，“老臣在边关日夜惦念圣颜，只盼能常驻洛阳，日日得见天颜。”
余清凤挑眉：“不知雍王返京后任何职司？”
“唉！”雍王捶腿叹息，“遭小人构陷返京，至今未有职派。”
“雍王乃高祖幼子，素受宠爱。”余清凤声调扬高，“如今也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本宫定当奏请陛下，为您谋个配得上身份的要职。”
雍王喜形于色，正要再敬，忽见襄王南宫昇执杯而来：“九弟在雍凉二州惹的祸事，还是为兄替你周旋。怎不见你来敬酒？”
“四哥说笑了。”雍王讪讪举杯，“如今宗室谁不以您马首是瞻？”
哐当——！
酒盏落地，琼浆四溅。
南宫疏抬眼望去，只见康王南宫瑞已已扶住踉跄的昭王南宫珣。
“陛下，五哥他酒喝多了，臣弟先送他回府。”
那昭王满面酡红，衣襟沾酒，犹自挣扎着要开口。建王南宫琅适时上前，在昭王耳畔低语数句。昭王终是颓然垂首，由康王搀扶着趔趄出殿。
南宫疏剔了剔牙间的羊肉，接过吉宝递来的茶水，心道好戏还没开场这就结束了吗？
“吉宝，这烤羊肉甚美。命小厨房再备一只，今夜作宵食。”
吉宝俯身低语：“陛下方破斋戒，一下子吃的太油腻，奴恐怕你肠胃不适。”
南宫疏凑近了狡黠道：“我已经吃饱了，主要是你，宴席上你也什么也没吃到。”
“陛下。”
殿中交谈声瞬间一静。
南宫疏闻声望去，见是一张生面孔。
说话之人清风俊朗，眉目含春。
“臣睿王南宫明钰谨献海外奇珍，恭祝陛下万岁。"睿王击掌两声，四名侍从抬着硕大砗磲贝入殿。贝壳开启时，满殿惊叹。其中竟供着尊金丝楠木卧佛，宝相庄严，暗香浮动。
“睿王好大的手笔。”余清凤抚掌轻笑。
“托陛下洪福，齐地连年丰稔。”睿王又呈上锦匣，揭开竟是株缀满各色宝石的红珊瑚树，“区区薄礼，聊表臣心。”
“睿王既返洛阳，不妨多住些时日。”余清凤指尖掠过珊瑚枝杈，“我那侄儿宗盛，常念及王爷风采。”
“谨遵凤谕。”睿王躬身时，目光似无意掠过南宫疏身侧的吉宝。
南宫疏执起茶盏，用余光瞥向一旁的吉宝，但见吉宝仍向往常那样垂手而立。
喧嚣散尽，南宫疏回到含章殿，立即召来了张德全。又命吉宝从库房里取来巨幅舆图平铺于地。
张德全来时，南宫疏正举着烛台，站在舆图上细细观摩。
张德全进殿时，正见南宫疏举着烛台立于图上，在疆域间逡巡。
“老奴叩见陛下。”
“此间并无外人，不必多礼。”南宫疏在案前坐下，“今日宴上诸多生面孔，往后少不得要打交道。你是宫里的老人，想必熟知宗室典故。”
张德全惊讶之下，居然红了眼眶：“陛下终于愿理政事，老奴……老奴欣慰之至，必定知无不言。”
张德全躬身，将各主要宗王封地、兵力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高祖宣帝共有九子，如今在世的只生下行四的襄王南宫昇和行九的雍王南宫晃。襄王南宫昇封国在汝南郡，先帝命其出镇许昌。雍王南宫晃封国在赵国，先帝本任其为征西大将军，镇守雍凉二州，但听闻其因激化民族矛盾，引发暴乱，已经被撤了职。此二王封国皆为大国，食邑、兵力皆为上等。
世宗景帝是高祖的长子，去世时因其膝下无子，故将梁文帝的长子煊过继给景帝，承继景帝一脉的香火。
太祖文帝是高祖次子，现今还在世的儿子有四个，封地皆是次国，食邑、兵力皆为中等。
说着，张德全准备从南宫疏还活着叔伯辈开始一一介绍。方讲完文帝的其他儿子，南宫疏就开始不耐烦了。只怪古人太能生。同支加上旁支，光是这一辈分上的就有十几二十个，记不住，根本记不住。
南宫疏挠了挠脑壳，指着舆图上的洛阳，换个角度问道：“这关中附近都有哪些宗王？”
“关中由建王和靖王两位宗王镇守。”
南宫疏猛灌一口凉水：“这靖王又是谁？”
张德全道：“高祖三弟的孙子。”
南宫疏脑子里已经转不过弯了。简单来讲，是个远方的叔叔……先帝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一个远方的亲戚？
南宫疏沉思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那个南宫明钰是谁？”
张德全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南宫疏，道：“是景帝之孙，先睿王煊的长子。”
等等，南宫疏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按道理来说，高祖死后应该是由他的长子景帝继位，但是景帝死得早，死的时候还没有儿子，所以继位的是高祖的次子文帝。文帝将自己的长子过继给了景帝。若是没有过继，按照古人嫡长子继承制，不就应该是由文帝的长子先睿王来继承皇位吗？那也轮不到自己的老爹南宫烨了。
先睿王能甘心？
南宫疏幽幽的眼神看得张德全心里发虚。南宫疏看出他一时眼神的躲闪。
“这睿王有何不妥？”
张德全面露难色：“回陛下，当年……当年先帝夺位旧事，便与此支干系匪浅。”
“你只管说。”南宫疏仿佛嗅到了皇家阴谋的味道，顿时兴奋起来。
“先睿王本是最有希望承继大统之人，后不知太祖出于何考虑，立先帝为太子。先帝立太子时……”张德全偷偷抬眼看了看南宫疏，接着道，“朝中部分大臣力举先睿王，是鲁国公，也就是皇后母家力保陛下，这才……不久之后先睿王暴毙，睿王明钰扶棺回了封国。”
对着身边的吉宝道：“吉宝，你有睿王家的小道消息吗？”
见吉宝不回话，南宫疏转身去看他，只见吉宝眼神空茫地看着睿王封国齐国的位置。
“吉宝？”
“……奴听闻先睿王清和平允，仁善好施，甚有威望……”
本文中出现的宗室可能会比较多，这里以男主南宫疏的老爹武帝南宫烨为基准整理了一下：
1、南宫烨的祖父：
高祖梁宣帝（已故）。
2、南宫烨的父亲叔伯：
大伯南宫旻，世宗梁景帝（已故）；
父亲南宫昉，太祖梁文帝（已故）；
四叔南宫昇，襄王；
九叔南宫晃，雍王。
3、南宫烨的兄弟：
长兄南宫煊，睿王（已故），后过继给梁景帝南宫旻；
远房兄弟南宫燕，靖王；
远方兄弟南宫度，穆王。
4、南宫烨的儿子侄子：
次子南宫疏，皇帝；
三子南宫琅，建王；
五子南宫珣，昭王；
六子南宫望，允王；
九子南宫瑞，康王；
十六子南宫琛，肃王；
侄子南宫明钰，睿王（先睿王南宫煊的儿子）。
5、南宫烨的孙子：
太子南宫遥。
前面有些可能排行或者辈分写错了，以后慢慢改回来。宗室出场人物多，其实重要的就那么几个，其他都是炮灰，会慢慢领盒饭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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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明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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