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众朝臣家中打发人问了几次,直到申时各家奴仆才在宫外接到面色凝重的自家郎君。
当然,还有没接到的,派人一打听,才知道自家主君已经下狱了。有几家老太太听到消息当场就要晕过去,又被来拿人的御林军吓得清醒过来。
昭正帝与云晏站在宫楼上,看着城内各处逐渐乱起来的景象,昭正帝脸上怒色已经褪去,眸色莫名。
“永和之变才过去没多久,这朝堂还未完全平复,我们便捅破此案,长安再起风波,安和,我只怕民心不稳。”
“阿兄不必忧心,料理了这些贪官蠹役,百姓高兴还来不及,只会赞我朝吏治清明。”
云晏乃先帝故人之女,父母故去后便流落在外,六岁时被先帝找到带回,此后一直养在宫中,给了个安和郡主的封号,与昭正帝兄妹相称。
昭正帝转头看她,笑道:“也罢,那几人早有不妥,如今犯下如此重案,让三司十日之内拿出个章程,让他们偿了命,也算对百姓有个交代。”
天色已晚,暮鼓声声,太后命人来请,两人慢慢往慈宁宫走去。
“此案了结之后可要去跑马?不知阿兄终日伏案,骑术尚佳否?”
“那你到时候输了可不许又耍赖。”
“好!定下赌约,我要你书房里那个桌屏。”
“行,年前阿娘是不是赏了你一只簪子?你要是输了,把那个拿来给你嫂嫂。”
慈宁宫里早已备好晚膳,太后笑呵呵地坐在上方,不等他俩拜见完,便把他俩拉起来。
见皇后还未到,便遣人去催。
正说着,皇后那边内侍过来,说皇后那边内务还未处理完,听闻郡主今日进宫,便托郡主今日替她在太后跟前尽孝,改日必有重谢云云。
太后一边嗔怪她不爱惜身子,一边让人去小厨房取一些皇后爱吃的饭菜送过去。
“就说是我说的,让她必得把饭吃了再处理那些杂事。”
内侍领命退下。
侍女鱼贯而入,摆好膳又极快地退出去,全程未有一点响动。
太后招呼道:“安儿许久不来,一定想这鲈鱼汤饼了,快尝尝。”
云宴噙笑入座,慢条斯理吃一口,夸张地发出一声喟叹,道:“还是娘娘您这里的鲈鱼汤饼最合胃口。其实儿出宫后也吃过许多,总不及这一碗,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终于解惑了,”
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太后和昭正帝都看过来。
云晏便笑道:“儿哪儿是想它了,分明是想您了呀。”
“胡说!”太后嗔笑道“若真想我了,怎么不时常来看看我?反让我三问四请的才肯来一次。”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若非我不常来,您哪会每次都惦记着要给安和吃什么、玩什么、穿什么?早便如阿兄一般被娘娘厌弃了。”
宫人听了这话,皆是偷偷笑起来,谁不知道昭正帝偶尔还会被自己老娘拿拐杖追着打,又不敢冒犯天威,头低得快插到胸前,忍得浑身发抖。
昭正帝见自己被笑话,也不计较,亲自给太后挟菜,口中道:“就是,每次她一来,阿娘眼里就只有她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好,难道这会夹菜的比不上只动嘴的?”
又转头对宫人们骂:“想笑就笑!一个个没大没小,都是安和带的!”
太后大笑:“好好好!你们自然都是好的,我也不白受你们的孝敬,顾嬷嬷,待会儿把做好的那两件大氅拿来,正好天儿也冷了,让二郎和安和穿着走。”
“长者赐,不可辞,儿就多谢娘娘了。”云晏笑眯眯。
慈宁宫里一派祥和的时候,被下狱的兵部侍郎尹义家中却是一副惨淡凄凉的景象。
女眷们小声啜泣着,好容易醒转过来的尹老太君坐在正堂,杵着拐杖,眼神从站在面前的女眷们面上一一扫过。
这位素来慈和逢人便笑的老太太,此时却像一只潜伏的虎豹,哪怕已然年迈,威慑力仍在,于是啜泣声渐渐小了。
“家中主君身陷囹圄,尔等不思量如何挽救,一味啼哭,这是我尹家妇该有的做派吗?”
尹老太太虽是质问,却让众女眷重新找到主心骨,她们彼此看看,用手帕拭去泪珠,不约而同又把目光放到尹老太太身上。
“家中郎君只有未及弱冠的四郎五郎幸免,二房那边也遣人来问缘故,还带了药材银两,只是当时母亲未醒,家中忙乱不曾答复,还请母亲示下。”说话的是大房长媳,也就是尹轩妻子。
尹老太太点点头:“既如此,便使人将二叔他们请过来,一同商量对策。”
不多时,侍女将人请了来,二房来的是两男一女,正是尹义胞弟尹忠夫妇及他们的独子。
尹忠人如其名,是个忠厚的中年人,他脚步匆忙,略见急色:“大嫂,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大哥怎么就坏了事?”
“这件事,说来也怪我那老头子,办事实在不周全,才让人讹上我们家,”说着,就把事情来龙去脉全盘托出,说完擦泪道:“大郎不知轻重,可本性不坏,是个好孩子,经了这遭,定能改过。但终究是他造孽,如今还烦请二叔,遣人去那几家家里问问,使些银子财物,好好安抚一番,再与他们分说道理,想来他们必能谅解的。”
又怕出事后家中人心涣散,被政敌钻了空子,反而坏事,少不得安抚一番。
于是又缓声对众人道:“你们没经过事,就吓成这样。满京城有几家郎君不寻花觅柳,闹出来的也有,没闹出来的也有。只是我们倒霉,碰上云晏这个灾星,她一个女郎要往上爬,必是非得踩着我们上去不可。这也不是大事,苦主不告,她也没法。”
众人知道她这话多少带着些水分,无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表现得好看了不少,又说了几句看好门户约束下人的话就纷纷散去。
二房也回到家中,尹忠看自己儿子尹钰一直若有所思,不发一言,便出声询问:“我儿可是有话要说?”
尹钰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五官只算端正,带着点书卷气,让人一看便知是读书人,又有几分读书人没有的坚韧。
他回道:“阿耶,我看这事,咱们还是不管的好。”
“大郎何出此言?”
“儿平日与同窗交际时,常听同窗们议起朝堂之事,云侍郎是女郎,我们不好多议论,可也听与她有来往的人提过一两句,说她是极明敏刚烈的,总觉得她不似伯母说的那般好对付,这事只怕还没完。”
“我儿的意思是?”
“您回想一下,五年前江南贪腐大案,是如何收场的?那等豪门望族都在一朝一夕之间落败,何况我们?我们家虽与大伯家同宗,可这事原不与我们相干,现下早早丢开手,还来得及,否则一着不慎,就是满门倾覆的大祸啊。”
尹钰说完,又有些厌恶:“况且堂兄所做之事实在令人不耻,平日就胡天胡地荒唐至极,若非这两年他远了我,我早骂到他脸上去了!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
尹忠自小不受重视,是个只知道闷声干活却没主见的,最自豪的就是跟老妻养了这么个老来子,他虽不好往外头夸口,心里却觉得尹家最出息的小辈就是自己儿子,学识既佳,又有主意,便索性私下把家里大事都交给儿子做主。
现下儿子这么一说,他早已动摇,只是还放不下自己大哥:“那我们这银子,就不送了?”
“送,自然要送。不过我们只说是愧对他们的,别的一句不提。一来把我们自己摘干净,二来也算对大房有个交代,三来,说到底也是我们家的人做下的孽,多少赎个罪。”
尹忠终于松口气,应下了。
既然要做,就得做足样子,两人索性亲自带人,一家家寻过去,赔礼道歉,又奉上财物。
几家中有含泪收下的,有为这意外之财欢天喜地的,也有让仆从拿大棍子把尹家人赶出来的。
那用大棍赶人的那家,父子两人第二天又去,把姿态放得更低,连去几天,那户人家才开了门,冷脸招待,还道:“让你们进我家门,不过是看在你们也是无辜受累,若是你那兄嫂来,就是把门槛跪破,也只能在三司衙门见到老夫!”
下属汇报尹家人动向时,云晏正坐在书房,一手拿书,一手拿着一张纸条凑近蜡烛,火舌卷上来,把纸条燃烧殆尽。
“尹钰?尹家竟还有明白人。”
下属对这歹竹中出的好笋颇有些同情:“听说他家无人出仕,与大房不算亲厚,年节大事才有往来。不过尹钰从小勤勉,在东林书院也颇有才名,已经中了举,只待明岁秋闱,这事一出,只怕他往后艰难。”
云晏笑看她一眼:“怎么,你觉得他可用?”
“属下不过是惜才,冷眼看了这几日,这人实在不似他堂兄,心性澄明,最难得的是懂得审时度势。”
云晏点点头:“他且得磨炼,你留意就是,先去吧。”
下属退出去,云晏看着烧完的纸条,上面隐约还看得出是一个名字。
陶礼。
尹老太太的娘家哥哥。
陶礼头疼地看着下方不说话但明摆着无理取闹的妹妹,暗恨耶娘怎么没多给她生个脑子。
下首坐着的正是尹老太太,眼见二房只一昧做好人,让他们施压,他们就打哈哈混过去,自己家里又被暗中监管着不好动作,她在家中着急上火,情急之下让人套车,往娘家来了。
到了就坐在正厅不说话,陶礼来了也不打招呼,就一双眼睛看着他,非要他给句准话。
“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了!我不是一早就给你递了信让你不要轻举妄动吗?你倒好,挑唆家里人去给苦主施压,好在他们拎得清,不然大郎他们又要添一条以权压人的罪状!”
“这事以往也不是没有过,使些银子再晓以利害,他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尹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可也是世代簪缨,他们听了名号难道还敢有什么异议不成?”
“以前的不过是些平头百姓贩夫走卒,如今那几家,哪怕眼下势弱,可也有家族底蕴,更何况这事被朝中大臣盯上,难道你还想糊弄过去?”陶礼暗暗咬牙。
若不是自家也与妹夫有些生意往来,他才懒得管这破事。
“什么朝中大臣,一个黄毛丫头,我尹陶两家难道还怕了她不成?”尹老太太梗着脖子。
陶礼对这妹妹实在无奈,只好揉碎了给她讲:“你以为只是她?乱党之事才过去多久?别看这么多缺空出来了,实则远不够分的。这节骨眼上,大郎出事,又牵扯出这么多高官,别人巴不得他们赶紧落马好塞自己人呢!”
他抿了口茶,见妹妹面色凝重,又道:“你也别着急,眼前这块肉就快到手了,不用更肥的肉把那群秃鹫引开,他们如何能放过大郎?”
尹老太太不是想不通,只是关心则乱,经兄长一点也就明白了:“既这么说,兄长定早有决断,只是不知,我们又该去哪寻这替死鬼呢?”
陶礼笑道:“妹妹糊涂,这人不早就在我们眼前了吗?她既想踩着妹夫上位,我们索性拉她下马,我早已做好准备,后日大朝会便联合御史台同僚参她一本,届时一个被罪人弹劾的人,自然是无辜的,妹夫之困也就迎刃而解了。”
尹老太太终于露出笑来,慢慢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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