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晏心里记挂着陶礼的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递了帖子进宫面圣,昭正帝刚用完朝食,就听说她已在殿外候着,忙屏退侍从召见。
云晏草草行礼入座,开门见山:“阿兄对陶礼此人有何印象?”
“此人当不得亲民官,但书画极佳,一手草书实在难得,我得空了偶尔会传他来清谈,平日往来倒觉得他十分知趣。不过我昨日倒是得了个消息,估摸着与安和来意有关,你不妨先说来听听?”
云晏挑眉,呈上前几日收到的纸条,昭正帝看了,皱眉道:“信陵侯?他跟内侍有勾结?不对,你刚刚问陶礼,陶礼是他和内侍的中间人?”
云晏颔首:“前几日这字条被人送到我跟前儿,我便命人去查,发现信陵侯此前与陶礼来往颇为密切,而陶礼身边的小厮又与您身边一位内侍十分投契,只怕不是巧合。”
昭正帝笑笑,眼中却没什么温度:“自然不是巧合,昨日有密报,陶礼欲联合御史台官员,准备大朝会上参你,你猜他会以什么为由参你呢?”
云晏闻言却是眼睛一亮:“果真?”
若真如她想的那样,那不出半月,她就可以从京城脱身了!
昭正帝含笑点头,如此良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过几日大朝会,即便他们手中有证据,只怕也不足以给你定罪,届时你越猖狂越好,我会让人想法子引导他们把罪名往重了论。”
云晏不知从哪摸出一盘点心吃着,闻言点点头:“我手下的人也在查陶礼,此人谨慎多疑,但目前已有头绪,不出七天便能找到足以将他拉下马的证据。”
她吃相不太贵女,但教引嬷嬷不在,昭正帝就假装没看见。
“这就好。只是,本朝虽有制,刑不上大夫,但要蒙蔽对方,你多少得吃些苦头了。”昭正帝有些忧心。
“这倒无碍,”云晏诚恳道,“您还是想想如何跟几位娘娘交代吧,阿嫂那估摸着也瞒不过去。还有阿姊,她要知道消息,说不准会从边关千里奔袭找你要个说法,还有……”
还没说完就见昭正帝痛苦地抬手阻止她说下去。
好惨。
想到即将面对的疾风骤雨,昭正帝毫不留情地把对云晏的那点怜惜挪到自己身上了。
“不过,”云晏又把话转回来,“这内宫的人,尤其您身边人也要彻查一番才好。这送信之人还不知身份,目前看来是友非敌,可对方掌握的消息却比我们早不少,还得多多提防。”
此人在暗他们在明,摸不清路子,又连云晏的小院都知道,若被他察觉什么,可能会坏事。
“此人身份我倒有些头绪,只是现下还不好说,你也不必再管。”
虽然妹妹是个糟心小棉袄,但昭正帝依旧忧心:“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陶礼一党已经盯上你了,虽现在暂且不会对你下手,但是逼急了难免狗急跳墙,万一暗中刺杀你可如何是好?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不足以逃命,晏啊,阿兄再给你个贴身侍卫吧?”
云晏不计较他的人身攻击,乖巧应下。
俩人又讨论了一下具体怎么布局。
等终于说完,云晏也把那盘点心吃完了。
她拍拍手,看着昭正帝,昭正帝也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云晏发扬风格,小心请教:“您妹妹过几日就要入狱了,您没什么要叮嘱的了?”
昭正帝挥挥手:“赶紧滚。”
云晏麻溜滚到殿外。
此时朝阳将将升起,光洒在阶上,朝霞迤逦,风中带着水气,明明已是深秋,她迎风站在大殿门口,朝东望去,只看见蓬勃生机。
好日子呀!
云晏抽出用来凹造型的折扇,拿在手里,对着刚来报到的贴身侍卫问:“叫什么名儿?”
这个圆脸女孩笑起来很讨喜:“奴叫小九,虚岁十九了,此前在禁军当值,擅用剑,刀枪棍棒也都习过几日,医术堪堪出师。但您放心,您若受伤,只要您还有一口气,奴就能让您撑到回京城见圣上最后一面。”
云晏:……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御前的人这么没心眼的吗?
小九还在那叨叨:“不过这些不足夸耀,奴能被选中给您当侍卫,您可知为甚?”
“因为你是个女郎?”
“非也。”
她不往下说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晏。
云晏被迫捧哏:“那是为何?”
“因为奴自小在庖厨间长大,红白案都能上手,殿下您爱吃的我都会做,不会的也可以学!”
云晏:!
没心眼多可爱啊,浑身上下一股有别于朝堂官员的芬芳。
“组织正是需要你的时候!走,带你去醉仙楼进修一下!”
“组织何解?进修又是何意?”
俩人大摇大摆走到醉仙楼的时候,醉仙楼刚开始营业。
云晏先是大刀阔斧把平时爱吃的菜全点了,然后又想了想,觉得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来了,于是豪气地把那几个最贵的招牌菜也加上了。
店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九被她的豪气震住。
俩人还不太熟,云晏试图拉近关系:“九啊,你平时闲着没事都做什么啊?”
小九眼神直直的:“吃饭打架。”
“……那你不闲的时候做什么呢?”
“站着发呆,或者挂房梁上发呆。”
阿兄给了她一只会做饭的猫头鹰。
还挺能吃。
云晏猫舌头,什么都只叼两口,看到小九吃的热火朝天很是羡慕。
小九百忙之中抽空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正想说什么,云晏先开口了:“好吃吗?”
小九幸福地点点头。
“慢点吃,最好吃完就学会做,”云晏手指头点着几道菜画了个圈,“这几道都是我爱吃的。”
小九呆住。
正好伙计来添茶水,听到这话脸僵了一下,又堆起笑脸:“女郎这是说的哪的话,这可都是我们师傅不外传的手艺,她一个小娘子,哪能立时就学得会呢?”
云晏不意自己想偷师的话被听去了,有点尴尬,见他说话也不仔细听,只顾着点头附和。
伙计性子倒很爽利:“您要是想吃了随时过来吃就是了,我保管叮嘱师傅好好给您做,可不比在家吃便宜?”
云晏悲痛道:“你不知道,我就要身无分文了,以后吃不起了。”
“哪能呢,您这气度一看就是贵人,生来大富大贵的命,纵是有一时不顺,也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来日还要托您多照顾小店生意呢。”
小九突然不吃了,目不转睛看着他。
伙计还在边忙活边说些吉祥话。
云晏发现小九的异常,悄悄扯扯她,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忒没礼貌。”
“我从未见过口舌如此伶俐之人。”小九也小声说。
……行吧,猫头鹰遇到鹦鹉觉得新奇也正常。
……
吃完饭,云晏带着小九往开明坊去。穿过竹林,进了一户有些破败的农家小院。
院内正是几日前吃鸽肉的几人,这小院里也有个葡萄架,几人在架子下打牌逗乐,脸上多多少少贴了几条纸。
见有人推门,牌没放下,手却摸上身旁的剑。
“哟,这是等了许久?是我来迟了。”
“不迟,只是我等无事,便提前来看看。”几人手忙脚乱地扯掉纸条。
云晏点点头,转头介绍:“这是小九,圣上派来护我的贴身侍卫,往后我不便时会让她联系诸位。小九,这几位是我同僚,认认脸。”
小九抱拳,几人还礼。
云晏示意小九在院内守着,跟几人一起走进正屋,院子看着浅,但屋内竟别有洞天,正屋墙后是条甬道,走过甬道又是一个院落,四通八达,有穿着不一的蒙面人进进出出。
几人走到正厅,关上门。
“云某近日会有些琐事,诸位不必担忧,我自有安排,这段时日各支一切事宜照旧,切记不可轻举妄动,若有急情便让小九给我递消息。”
众人称是。
“这是小九的底细,干支再核实一番。”云晏拿出昭正帝给她的一沓纸。
一小贩模样的男人应下。
“干□□边,陶礼的进展如何?”
“遇到了点小麻烦,但应该能如期递交证据。”
云晏点点头。
“除地支外其余各支进度再快一些,我不日便会离开京城……”她没说完后半句话。
但几人明显已经明白她的未尽之意,对望一眼,随即大笑。
“今日合该烹羊宰牛,置美酒庆之。”
看来今日要一次性**到位了。
……
大朝会每月初一十五才有一次,九品以上官员都要参会,比平日朝会隆重的多。
但这一次大朝会,多少有些剑拔弩张。
众朝臣摩拳擦掌的是尹季案今日就要拿出判刑结果了,如此大案,不是死刑就是流放,这么多空缺,正是趁机举荐自己人的好时候呐!
陶礼一党和云晏本人感情就要复杂的多,总的来说,陶礼一党在“拯救妹夫”和“拉下云晏”这两种感情中切换,云晏则是在琢磨等下要怎么演才能让人有把她往死里踩的**。
大家各怀心思,云晏灵活转动脖子左顾右盼找灵感。
嗯?信陵侯没来?
云晏摸摸下巴。
陶礼一党不小心跟她对上眼,皆被奉送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心情复杂地对视一眼。
不多时,御驾已至,宦官扬声宣朝臣入殿,大朝会正式拉开序幕。
顶着朝臣期待的目光,昭正帝点出三司长官,问尹季案进展。
“启禀圣上,臣有本奏。”御史台一官员站出来。
“夏爱卿,且等议完尹季案再说。”
“请圣上恕罪,臣要奏的正与此案相关,”夏御史作揖,“臣要弹劾吏部侍郎云晏欺压百姓,纵奴行凶,霸占百姓良田逾百顷。此事被尹季发现,欲向圣上揭发,云晏怕事情败露,才一手策划尹季案,目的就是借刀杀人,掩盖自己所犯罪行。”
云晏皱眉-震惊-愤怒-心虚-恐惧-愤怒,十分精准地跟着夏御史的话调整面部表情。
昭正帝看她表情变幻,悄悄闭了闭眼。
安和的戏还是一如既往的浮夸。
“安和,可有此事?”
云晏出列,正色:“圣上明鉴,微臣官居四品,且不说自有俸禄足够糊口,身为先帝亲封的郡主,臣亦有食邑,为何要冒险贪这区区百顷田地?
且先帝常说百姓为重,微臣自小得先帝教导,岂会不知百姓疾苦?于情于理,臣绝计做不来贪墨田地之事!请圣上明查。”
有人附和:“禀圣上,微臣认为云侍郎说得有理,云侍郎既领朝廷俸禄,亦是郡主,又得太后宠爱,且云侍郎从不是挥霍无度骄奢淫逸之人,她又何必占人田地呢?”
“圣上,臣附议,云侍郎受先帝教养,万万不是会因贪图享乐不顾百姓死活之人。”说话的竟是陶礼。
昭正帝:“夏爱卿?”
夏御史不慌不忙:“圣上,若无实据,臣岂敢信口开河,还请圣上容臣带证人上殿。”
昭正帝看了眼内侍,内侍会意,去宣人入殿。
不多时内侍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皮肤黝黑嘴唇皲裂的中年男人,瘦骨伶仃,穿着细布衣服,腿有些瘸,走上殿来。
他一直低着头走,直到内侍示意停下,才咚咚跪下,纳头便拜:“草民拜见圣上。”
昭正帝让他起身,眼睛却是看着夏御史:“夏爱卿,这是何人呐?”
夏御史:“圣上,臣与此人也不甚熟悉,不如问问云侍郎。”
云晏笑道:“这人曾是我庄子上的庄头,仗着我的势在庄子上欺男霸女,被人告到我面前,我便将他逐出庄子移交官府了。夏御史不会想说,他是因不忍看我欺压平民,惹怒了我,才被我报复吧?”
“云晏!圣上面前,你也敢如此颠倒黑白么?”夏御史怒道,“你说有人告他欺男霸女,我且问你,苦主是谁?你说把他移交官府了,我又问你,官府可有记档?有何处罚?”
云晏好笑:“这种烂事也配我去记?”
“事关生民百姓,你不记得,却有人记得!”夏御史转向昭正帝作揖,“请陛下传其余证人进殿。”
这次证人是一女子,看到云晏就瑟瑟缩缩,看起来怕极了她。
云晏见到这人,眸色渐冷。
“圣上,这人正是云侍郎所说的苦主,可她找到我时,却是求我救一救他。”夏御史伸手一指,指向一开始进来的那个男人。
被指的男人瑟缩一下。
那女子扑通跪下,边拜边哭,声泪俱下:“圣上!是奴家诬告了李大哥,是奴害了他,奴家该死啊!可李大哥实在无辜,您再不管,李大哥就要被害死了啊!求圣上开恩!”
昭正帝递了个眼神。
内侍:“肃静——尔等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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